夢總是漫長的。
四歲的林緻溪乖乖地坐在木凳子上,蟬鳴聒噪,太陽也盛,不過他還太小,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個場景,隻能想起他之前看的繪本裡,那些幼稚的比喻和形容詞,例如火紅、金黃和紅臉蛋。
他把這些句子告訴在織東西的林望舒,林望舒一邊苦惱着怎麼更好地編織圖案,一邊分心回應兒子稚嫩的言語。
這時候林緻溪實在太小了,還不明白以往會陪他一起曬太陽的媽媽為什麼在忙碌,他不明白即将要交的租金和下半年自己的幼稚園學費是多麼令人焦慮的一件事,所以即便打工的餐館因為老闆有事,放的幾天假裡他的媽媽也不能停下來休息。
可他望着林望舒,卻已然似懂非懂,知道不該去打擾媽媽。
“還有三個多月就可以見到很多小夥伴啦,小溪期不期待呀?”
林緻溪想了想,點點頭,話裡滿是孩童的雀躍:“他們會陪小溪一起曬太陽嗎?”
林望舒愣住,一時回答不了,她應該說是的,畢竟不能讓小孩失望。
可是哪個孩子在這個年齡段不鬧騰,有哪個孩子會陪着自己的兒子安安靜靜地曬一個下午的太陽呢。她有些為難,不想破壞林緻溪的期待,然而也不願意讓他空有期待最後失望。
她隻能哄慰似地說:“小溪會遇到陪自己曬太陽的小夥伴的。”
林緻溪和媽媽對視,認真地點點頭。
這份希望當然還是落空了。林望舒把林緻溪送到幼稚園時,特意和老師囑咐過小孩身體不好,容易生病,也不太能劇烈運動。老師是個有責任心的,當即在班裡跟其他小孩子叮囑過,不要帶着林緻溪四處跑。
小孩堆裡有脾氣比較沖的,并非是本性不善,隻是這個年級段的小孩還不懂得什麼叫分寸,和林緻溪分到一組的男生喜歡喝班裡發的牛奶,強勢地要用自己的大白兔軟糖和林緻溪換。林緻溪性格軟,不太會拒絕,也就随他去了。這件事後來被老師發現了,嚴肅地批評了那個男生。
諸如此類的事情發生過幾起,像是大冬天林緻溪被幾個小朋友帶着在窗邊用手掌接雪導緻感冒了,像是幾個小朋友之間玩鬧結果害林緻溪摔了一跤手臂上跌出塊大淤青。林緻溪出意外的頻率尤其高,被牽連批評的孩子之後賭氣地不願意再和他玩了,畢竟和别的小朋友玩不會出事不會被罵也不需要誰讓着誰,所以何必和一個不能跑不能跳的病秧子走在一起呢。
誰願意花一個下午曬太陽啊,太無聊了吧。
那個年紀的孩子懂得設身處地的很少,喜歡和顧慮都純粹又透明,就這樣,林緻溪始終交到沒有很好的朋友。
林望舒來接他的時候,他乖巧地牽着媽媽的手,沒有抱怨幼稚園裡那無形的孤立,隻有在林望舒問他的時候,他才表現出一點難過:“媽媽,我沒有遇到那個小夥伴。”
這時候的林望舒已經忘記當時說的那句話,因此有些困惑:“什麼?”
“他們都喜歡玩蹦床、滑滑梯和秋千。”林緻溪小大人一般搖搖頭,“他們都不願意陪我曬太陽。”
他問:“為什麼呀媽媽?”
他望向林望舒,臉上是渴望得到答案的表情,眼底是澄澈的傷心和不解。
直到他看到媽媽的眼睛蓄滿淚水,一顆又一顆地滾落,林緻溪很慌張,他急切伸出手想要抹去媽媽面頰邊的眼淚,林望舒卻先蹲下身将他攬進了自己的懷裡。
林緻溪很瘦,小小的身體被同樣單薄的母親抱住,他煞有其事地拍着林望舒的背,話裡頭全是孩子懵懂的溫柔:“媽媽,不要哭,不要傷心。”
他看着媽媽的眼淚,把曬太陽這個那麼平常的願望在心裡擱置了,許多年也沒有再提起。
他怕他再說起媽媽會落淚。
十五歲的林緻溪已經住進了秦家,那年他生日,收到的生日禮物裡,有一件是秦長裴的。是一條白玻璃珠子手鍊。那時候林緻溪不知道那串珠子有多廉價,是用最便宜的玻璃珠子編成的,他沒有去搜過價格,也理所當然地覺得,既然是秦家少爺送的,就算沒有多貴,也不至于太便宜。
他不願意戴,心裡頭有些膈應,因為在此之前,在秦家的半年并不好過——總有人有意無意地讓他聽到一些輕蔑的、不屑的話,他不小了,能隐約猜出,他第一天來到這個地方向身為主人的秦長裴表現出的敵意,就是他被這樣暗地裡報複的源頭。
可那是因為秦長裴先冒犯了他的媽媽,人總是護短的,林緻溪沒辦法看林望舒在他面前受到欺負。
而在那之後受到的所有隐晦的針對,都是秦長裴做的手腳。
秦橫城提起秦長裴每天飯後都要喝茶的習慣,用的也是近乎命令的口吻,盡管表現得不甚在意,但之後接着的那句“和長裴要好好相處”,與讨好秦長裴是同一個意思。
這背後有沒有秦長裴在推波助瀾,或是僅僅隻是秦家家主要為自己兒子的不滿出頭,并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