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緻溪是真沒想到,他都讀完了大學,有朝一日還能跟跑步扯上關系。
昔日被體測支配的恐懼再度圍繞他,想起大二那年被學校抽測抽到的痛苦回憶,他唇角不自覺地往下撇,望着宋卻舟的表情可憐巴巴的:“阿舟,你想晨跑嗎?”
宋卻舟神情複雜地看他這幅痛苦面具。
他早就知道林緻溪是個不愛鍛煉的,以前周末拉他去健身房,一個沒看住,這人就開始摸魚,被他發現了,就擺出一副委屈的撒嬌樣子,面上知錯就改,下次一定再犯。
他懷疑要不是現在情況特殊,林緻溪能直接跟他耍賴說不去。
于是他點點頭:“嗯,我想去跑。”
看這人苦哈哈的面色,宋卻舟不自覺地開始哄勸起來:“鍛煉鍛煉嘛。”
一頓,他有些不自在:“昨天晚上我摸你的手,冷得跟什麼一樣,得注意養養身體了,你還這麼年輕。”
說到這裡,宋卻舟歎了口氣:“小溪,健康最重要啊。”
話音剛落,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叫這人小溪。
從前在一起時宋卻舟就這麼叫他,喊得黏糊又親昵;後來決裂,他咬牙切齒地叫林緻溪的全名,把恨意和憤怒都摻和進去,巴不得看林緻溪手足無措、痛徹心扉;兩天前重生到現在,他和這人逢場作戲,也有意避開這個稱呼,因為他覺得諷刺。
沒想到最後還是喚了。
不是因為要騙林緻溪,也不是因為想算計什麼,隻是為了哄林緻溪和他一起跑跑步。
因為林緻溪的手那麼冷,冷得他心裡頭滿是慌張。
他的退步,僅僅是因為這樣荒謬的理由。
他問自己,宋卻舟啊宋卻舟,你究竟在幹什麼呢?
而林緻溪在聽到那句“你還這麼年輕”就已然紅了眼眶,他的心很酸澀,胸口也脹,看不見的貫穿胸膛的那道傷口又開始痛,讓他想要蜷縮,想要逃避宋卻舟眼裡的關切。
那是能灼傷他的火焰。
林緻溪想要大哭,這個曾經對他說着健康最重要的愛人,後來連他的生死再也不會在意。
他一個人冰冷地死去,死後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打開那道地下室的門,去收他的屍骨。
可現實裡他什麼也不敢做,隻能僵硬地應道:“好,我們明天就去跑。”
宋卻舟上班後,林緻溪盤腿坐在陽台的那張搖椅上,一張薄毯子蓋住腿。
日光晴朗,林緻溪喜歡太陽,被籠罩在陽光底下,他的心也會變得柔軟。
他還在和甲方交涉,這次隻給了他一個大緻方向——永别,太模棱兩可。
這份是私人稿件,對面是個大一的女孩,在很詳細地給他講oc的故事背景,在構圖時卻犯了難,想要一副離别時的畫面,又不知道怎麼去構思,于是把問題交給了他。
初秋的日光熱意猶盛,成片成片地蓋向他。
林緻溪合上眼去想離别,什麼也沒有想到,但空蕩就已然是離别的一種含義了。
半響他敲好字打過去:“或許可以畫背影,兩個人不回頭地走,視線再也不會交彙。”
他想,永訣是再也不會回頭。
從此天上人間,遍尋不見。
對方很爽快地通過了他的提議,她對于林緻溪的共情能力感到驚喜,因此又和他講了許多關于oc的事。林緻溪很認真地聽,不時發表由衷的贊歎和善意的建議,他是個很稱職的傾聽者,總能及時地給出反應。
等聊盡興了,林緻溪和女孩别過,打起草稿。
他習慣性地鋪好大緻區域,淩亂的線條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第十來個圖層時,他開始删減與增添,等完成粗略成型的草稿後,時鐘時針指向了“十”。
還不到吃飯的點,林緻溪有些累了,把畫闆抱在懷裡,頭擱在椅背上,漫無目的地發呆。
什麼也不去想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能安靜地曬着太陽,已經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幸運了。
在林緻溪的身上,樂觀與悲觀總巧妙地共存着,不突兀,也不交融。
他一直都很喜歡曬太陽,小時候是林望舒帶着他曬,說是曬太陽能強身健體,每逢正午,都要讓他帶着小闆凳坐在門口,于是他沒有徹底長成的根就埋在那裡。
但十五歲那年他和他媽一起搬進秦家,根就被拔了,不過雖說秦長裴不待見他,給他住的房間也是采光不錯的副卧,他也還是曬太陽,長久地曬着,因為不知道走出這間房間能做些什麼。
他像一個孤獨的影子,在偌大的别墅裡紮不下根,心裡總是傷感,因為他不能像童年那樣,隻要稍稍提高音量,往屋裡喚一聲,就能得到林望舒的回應。
他在秦家必須學會得體與沉默。
和宋卻舟在一起後,他被默許了無限的縱容,他被允許随意支配這間公寓,于是他買了一張可調節的躺椅放在陽台,在這裡重新紮根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