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緻溪覺着自己要疼到昏過去了,然而五分鐘後那些鑽心刻骨的痛苦都如潮水般褪去,壓在心髒上的巨石被擊碎,他得以幸存。
他癱在冰涼的瓷磚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四肢八骸都灌滿了鉛塊似的酸楚,稍稍擡動就費力,緻命的痛散去後,手肘那邊被撞擊的傷便初露端倪,漸漸占據上風,林緻溪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抓住茶幾桌沿,借力起身。
起身時沒留意牽扯了撞傷,瞬間冷汗徒生,一陣昏天暗地。
林緻溪重新回到沙發上,托着自己傷了的手。
這是無妄之災。
但他一向悲觀,忍不住要去想心髒被貫穿的苦難為何重演。
他是真的還活着嗎?
那顆心髒明明還在胸膛裡跳動,林緻溪卻懷疑自己是否還在人間。
而後他搖搖頭,把這些多疑的猜想從腦海裡扔出去,畢竟當務之急還是得先處理真實存在的傷。
林緻溪知道醫藥箱的位置,裡頭常備着藥膏,他不假思索地打開瓶蓋往自個手上倒,用很别扭的姿勢向外抹開。
怎麼看怎麼不專業。
這也不能怪他。小時候他懂事過早,不願意給林望舒添麻煩,加上是早産兒,孩子慣有的跑跑鬧鬧的玩耍方式他基本沒嘗試過,所以也沒怎麼被傷到。後來到了秦家,秦長裴雖然看不起他,但也不屑在□□上為難他,故而受傷的機會實在不多。
也得慶幸這次傷的是左手,要是右手,指不定怎麼不方便。
簡單處理好淤傷後,林緻溪也沒了心思繼續畫,保存好畫布,草草收了闆子。
他有點困,不想動,一動就痛,猶豫了一會兒,想着自己身上這遮不住的藥油味兒,到底沒去卧室睡覺,在沙發上湊合着躺下了。
打開手機軟件收藏裡的文件夾,裡面是十幾本有聲小說,他最近聽的那本已經聽到了第七節。
林緻溪閑來無事時會看些書聽些書,在沒遇上宋卻舟前,那些曾經失眠的夜裡,他便依靠着這些書入睡。
這次聽的書基調實在傷感,愁緒也被深情的女聲帶動,他閉上眼睛。
這是沒由來的,他隻是要睡一覺,隻是在睡覺前聽一本書,眼底的酸痛是沒有理由的。
可是他确然這樣睡去了。
他蜷縮在紅狐狸毯子裡,覺得冷,也覺得疼,覺得這一切像一場夢。林緻溪迷糊地想很多東西,但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等到意識真正沉睡時,他想起他這當然像一場夢,因他原本就已然合眼了。
被人從沉寂荒涼的夢境裡挖出來大概是三小時之後的事情,他懵懂睜眼,入眼是宋卻舟不自覺蹙起的眉頭。林緻溪首先覺得這是自己的錯,他想他或許又做錯事了,所以宋卻舟才會用這樣看不真切的譴責眼神望着他。
在本能擡起手想去撫平宋卻舟眉間的折痕前,理智先歸位,他費力想要擡高的手停住了,蒼白的面龐浮上柔和的笑意:“你回來了。”
“怎麼睡在這裡?”宋卻舟點頭,表情卻沒有松懈,他捕捉到空氣裡的異味,這竟然使得他微微緊張起來,“藥油的味道?你……”
他俯下身,深色的眼珠子在林緻溪周圍打轉,話語間也洩露一些焦急:“你傷到哪裡了?”
林緻溪愣愣地看宋卻舟變得不再那麼冷靜,他抿抿唇,努力壓下心頭盤踞的酸苦。
他扶着宋卻舟的手起身,還是在痛着的,表情卻帶着安撫的意味:“我就是手臂不小心碰到桌子邊了,已經處理好了,沒什麼大問題。”
林緻溪無法講述心口遭受的疼痛,那裡沒有流出一點血,傷口是隐形的,從一個月後回溯刻在他的胸膛上,因此他并沒有用以證明的憑證。他決定把那場劫難般的苦痛隐藏,不和任何人說,也決定隐瞞所有,即便他或許并未從那間地下倉庫裡真正走出來。
他覺着自己受苦是理所當然的,他的罪根本沒有贖幹淨,所以當然無法指摘命運賜予的苦難。
但這些罪不能跟任何人說。
宋卻舟不知道林緻溪在想什麼,他的面色說不上好看,有些凝重。
看着眼前這個人無所謂似的安撫笑容,宋卻舟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他很想走開撒手不管,既然林緻溪自己都不在意自己,他又為什麼要在意,難道這時候他還要關心這個背刺他的人嗎?
可正也是他了解林緻溪,知道這人小打小鬧絕不會主動去上藥,能扒拉出醫藥箱了就不會是小事!
宋卻舟咬咬牙,想起身離開,但身體卻被牢牢禁锢在這人周圍,和那雙琥珀色的眼對視。
最後他沒辦法,隻好順從内心的恻隐,輕輕托起林緻溪的手臂。
林緻溪下意識地掙動了一下,很快便被一聲歎氣制止。
宋卻舟垂眼盯着他的手肘,輕聲道:“别動。”
他頓時跟個鹌鹑似地,連呼吸都放輕了,看宋卻舟一點點挽起他的袖口,動作放得很輕,大概是心裡作用,宋卻舟的指尖劃過他的皮膚時會帶來隐約的癢意。
宋卻舟沒他那樣的好心态,這時還能想些有的沒的,他看到那塊橫布整片手肘的淤青時,眉心很重地跳了一下,緊随而來的就是止不住的憤怒——這就是林緻溪說的沒什麼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