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緻溪從宋卻舟懷裡退出來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散亂的劉海搭在額前,微微遮住那雙稍有閃躲的淺色眼睛。
他原想賴皮遮掩過去,說些拿手的俏皮話,但這項技能似乎已經丢失很久了,他的口舌都在年月裡生鏽,這個時刻再也說不出個什麼東西來。
就隻好僵硬着身體看宋卻舟将他的劉海撥正,歎息似地說:“冒冒失失的。”
話如往常,巧妙地把這段小插曲揭過。
林緻溪老老實實地坐在位置上,不敢再作妖。
早餐是三明治,搭配是他一慣愛吃的培根和肉松,他的那份夾着黃瓜片,而宋卻舟的則是番茄片。
林緻溪喜歡飯後喝豆漿,吃到七八分飽時,便不再急于往肚子裡塞食物了。
彼時他可以坐在餐桌前,捧着溫熱的瓷杯,小口小口喝打磨細密的豆漿。
客廳的電視放着晨間新聞,面熟的主持人報道着各地風光人文,外面日頭很好,暖和的陽光鋪在桌沿和瓷磚上,像是金色的麥浪。他們不急着收拾碗筷,就那樣随意攤着,宋卻舟也和他一樣,把藍白格子的陶瓷杯虛虛環在掌間。
兩個人都有些倦懶了,不說話,心卻在和煦的風裡慢慢靠近,有什麼東西在靈魂裡發酵了,他們都意識到不應該,一個惶恐,一個困惑,卻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戳破。
半小時左右,宋卻舟到了上班的點兒,他們照例打招呼告别。
宋卻舟走後林緻溪洗好碗,整個人摔進軟皮沙發裡,又想起今日晴朗,陽台的那幾株四季海棠最好是搬到太陽底下曬曬,于是他當即撸起袖子,搬盆護花。
長勢正好的海棠跟着風晃葉子,林緻溪盯着它瞧了會兒,拿指尖碰了碰,而後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
點開宋卻舟聊天框時卻在躊躇。
和宋卻舟在一起那段時間,他的分享欲日趨猛烈,一朵花、一片雲、一場黃昏都要發給宋卻舟,好像這尋常的事物有多稀罕一樣。
說到底他就是想把他的喜樂嫁接到宋卻舟的生活裡,把那些他熱愛的、覺得好看的景色通通和宋卻舟共享。
宋卻舟也總會回應他,他發壽司時宋卻舟會說下次一起去吃,發陰沉的天空會被問有沒有帶傘,發枯萎的花朵會得到兩隻貓咪抱抱的安慰表情包。
林緻溪知道自己是個很麻煩的人,不幹脆不利落,愛一個人愛得黏黏糊糊,可他愛的人這樣好——宋卻舟不會嫌他煩,願意聽他的碎碎念,願意把他瑣碎的生活珍而重之地接過去,妥善地保管好。
思此林緻溪咬咬牙,壯着膽子點了發送。
那邊回得很快,詢問他在幹什麼。
兩人有的沒的聊一通,最後宋卻舟提醒他記得澆水不要澆太多,不然會像頭回養花那樣把花澆死。
退出小窗,林緻溪嘴角勾起,樂呵呵地拿小噴壺去灌水。
另一邊的宋卻舟卻沒有這樣的好心情了,他把幾條聊天記錄來來回回地翻,臨了也想不明白自己秒回的原因。
坦白講他是有晾着林緻溪的念頭的,讓這個人知道自己不是無條件慣着他,其次雖說他暫時沒有揭穿的打算,可怎麼着也不能這麼上趕着吧。
結果一看到消息愣是沒管住手馬上回複了。
宋卻舟蹙眉,指腹夾住手機的力道越來越重,他向來沒有自欺欺人的習慣,一次兩次還能推到身體本能反應上,次次如此,他不由得要重新審視自己了。
然而前因後果有什麼可以再一次評估的呢。
那兩年不是假的,給出的愛和信任也不是假的,這些事情宋卻舟比誰都清楚。
現在這副情況,歸根結底不就是他放不下嗎?
“真是好手段。”宋卻舟擡眼去看窗外的景,低低道。
宋家這樣有錢有勢的家族,繼承人要做到處處都是極緻的優秀,因此他什麼都得學,但唯有一項宋家長輩沒有教他——怎麼主動去愛。
怎麼會有人告訴宋家擇定好的下一代家主學會愛人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呢,他們巴不得他狠心薄情沒有軟肋。
他的母親,何家握權的大小姐提過幾句——何喻容用平淡從容的目光注視他,好像那場對話裡他們之間不是血濃于水的母子,隻是權利交接的陌生人。
“我不會阻止你愛人,也允許你把你的權利、财富、地位與伴侶分享,前提是你的伴侶不為你擁有的這些東西而來。而且,”何喻容把煮好的茶遞給宋卻舟,白霧缭繞間她的眼神也淡淡,“你絕不可以作踐你自己,無論你是作為宋家的少爺、來日宋家的掌權人、亦或者僅僅作為宋卻舟。”
聯姻在他們圈子裡太常見了,上一代宋家和何家的聯手更是合作共赢的典範,若非時代更疊,其他幾家找到了其它出頭的商機,如今怕也是宋、何兩家獨大的局面。不過凡事都有代價,兩大家族的壯大要由宋大少爺和何大小姐的婚姻作為交換,幸而他們原本也不追求所謂的自由和幸福的人,所以這犧牲也談不上多大。
到了宋卻舟這一代,能和宋家何家真正門當戶對的家族不多,僅有的那幾家權衡利弊也不願再加入何宋兩家固若金湯的聯盟,唯恐難以全身而退,因此在宋卻舟接手松原給出漂亮的功績後,他們倒也沒給宋卻舟施什麼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