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舟。”
一把刀橫在林緻溪的脖頸上,鋒刃略微陷進皮肉裡,連帶出細小的血珠子,淌到刀尖,再順着滴進衣領,逐漸劇烈的疼痛使他的嗓音也變得嘶啞,摻雜着微弱的顫抖:“我被綁架了,他們說,要你花一個億贖我,我想,我想和你……”
他的眼睛被厚實的黑布蒙着,世界是模糊的。
他沒有吃早飯,胃裡的燒灼感幾乎要吞沒意識,語言組織能力也變得混亂,令他難以将告别說得完整。
林緻溪用牙齒抵住唇肉,那裡有被綁匪毆打出的血,很粘稠,泛着鐵鏽味。他想說些什麼,但還在躊躇。
他想英勇就義般對宋卻舟說别管我,這會讓他能夠在最後的時間裡做一回慷慨赴死的英雄,給對方留下些為數不多的好印象,好讓宋卻舟對他的恨意别再那樣深刻。
然而他還懷抱着微弱的希望。
林緻溪停頓住。
他其實很害怕,怕疼、怕冷、怕從此以後都見不到宋卻舟了。
他想自己是個徹徹底底的膽小鬼,拼命壓抑着喉嚨裡的哭聲,想裝得從容點,可哭聲還是傳進聽筒裡。
林緻溪不知道對面的人聽到了會怎麼看他,臉上會是什麼樣的神情,他也不知道宋卻舟會不會覺得他是一個怯懦的廢物。
他明明想道别,保留一些體面,可他的心底在祈禱說“救救我”,這令他又像個不倫不類的懦夫。
這無疑是場判決,他等待着,把關于再見的話吞回去,放任自己心底裡紮根盤生的劣性。他快要把想活着的念頭和盤托出了,眼淚流得不比刀尖低落的血少。
他已經想跟電話裡的人祈求讨饒了,想求宋卻舟救救他——救救他,他還不想死。
直到公放的免提通話中傳來昔日愛人摻雜厭惡與不耐的聲音:“林緻溪,你們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或者你們覺得,我還會再上一次當?”
……
林緻溪是被雨聲驚醒的。
他醒來時滿眼還帶着驚痛和無措,似乎是沒料到自己還能活着。
環顧四周後,他有些疑惑眼前看到的場景。
這是宋卻舟的家!
理智慢慢回籠,最初林緻溪以為這是死後魂歸,以為走黃泉路前還可以在人間停留最後一程,因而他貪婪地打量着周圍,想把這個場景複刻進自己的腦海中。
可周遭一切是那樣真實,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聲,這讓林緻溪有些驚奇。
他将手慢慢放上臉頰,細膩的觸覺令他近乎驚慌。
天幕是臨近尾聲的黃昏,窗外在下雨,生鏽的霞光鋪在他眼前的瓷磚地上,變成一張虛實不定的網。他坐的地方不好,身側已經無法被日光照到了,陰影漸漸流淌過來,籠罩住他,如同虛無缥缈的沼澤,拖拽着他尚未清醒的靈魂。
這又使林緻溪覺得自己不像活着了。
他本能地站起身,或許是睡了太久,大腿根傳來一陣刺痛的酸麻,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随後那些疼痛都迅速地湧到心髒旁邊,凝固成一把泛卷的鈍刀。
時間被慢放了,刺入心髒的每一秒都被人為拉長,林緻溪仿佛在忍受着胸膛被慢慢貫穿的苦難,這是場漫長的酷刑,也并不是他第一次體會。
被殺死的場景曆曆在目,這幅身軀幫他形成了肌肉記憶,附着在血肉上的苦痛沒有因為此刻的安全境地而消褪。
因而他無比确信,自己是真真正正死去過,那絕非夢中。
可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他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答案或許要自己找尋。等稍稍緩過神,林緻溪撐起身體,扶着牆摸索,很快找到吊燈的開關。
按下時清冷的銀光刺進他的瞳孔裡,他感覺到眼眶輕微刺痛,等到适應一會兒後,看清了這間房間的全貌。
他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回到這間公寓——這間屬于宋卻舟的公寓。
他似乎離開這裡太久了,乃至看到熟悉的家具都會下意識地沉默,好像怕驚擾什麼似地。
可實際上他死前搬離這裡也隻是一個月的事情,短短三十天,想來還不足以物是人非。
但他此刻站在這裡,竟然恍如隔世。
林緻溪覺着這間房子是陳舊的,他的靈魂也不夠嶄新,像是在某個角落蜷縮了百年。
他茫然的視線落在木桌上的相框。
照片上的宋卻舟仍然溫柔地注視着林緻溪,他們靠得很近,一種明目張膽的親昵從保存很好的相片裡透出來。林緻溪想起那時的心境,他懷揣着怎樣的歡喜請求路人拍下他們并肩而立的身影,自己又是怎樣試圖不動聲色地靠近喜歡的人,他以為那時候手足無措的隻有自己,可如今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才曉得宋卻舟是如何縱容他蹩腳的小心思,以及那企圖證明彼此關系匪淺的挽手動作。
林緻溪仿若被定格住,臉上的表情也跟着破裂了,摔成不好看的碎片。
他怔怔地看了許久,忽然就忍不住地淚流。
像玩笑般,那些已經失去的、再也求不得的東西很突然就被擺放在他面前,是以被擊潰心理防線變成了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情。林緻溪壓抑地哭起來,他捂着嘴,口腔裡泛起陣血腥味。
他知道這個點宋卻舟并不會在家,于是膽子也大起來,咬牙藏住的哭泣一股腦地湧出來。
林緻溪宣洩似地蹲下身,胸腔裡席卷起一陣痛,撞擊着心室四壁。
他不想去管。
等哭夠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去拿搖椅旁邊的手機。
解鎖屏幕,日期明明白白寫着2023.11.12——他死亡前的第三個月。
這個時間點他還沒有宋卻舟決裂,沒有做出竊取公司機密的混賬事。
這個時候的他幹幹淨淨地和宋卻舟在一起——他重生了,回到那段快樂甜蜜的時光。
這個認知讓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可瞬間心髒又淩空懸起,林緻溪想起那些欺瞞和傷害、那個無法挽回的結局。時間被撥回某個點,但他并沒有感受到多少僥幸和歡悅,一種很隐秘的不安攀上他的心口,他不明白這樣的預感從何而來。
慢慢地,他低低喘息起來,心髒細密地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