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幹點别的!
他懶得下床,就跪在床尾,伸長胳膊把桌上的電腦夠了過來,點開費裡尼的《大路》。
片頭字幕還沒放完,他就又走神了:
啊!這個死男人!竟然隻回了個“OK”就沒有下文了!他根本都不在乎我,我還想他幹嘛?
李朝聞又急又氣地,光腳在地毯上走來走去,最後幹脆拉開門跑到陽台上。
宿舍是個小型的工字型樓,有兩個草坪小院,小李的陽台正對着其中一片草坪,越過草坪,是一群紅頂白牆的鄉間别墅,錯落有緻。
今天是個豔陽天,德國的草坪冬天也是綠的,就算覆上一層雪,化了之後還是那傲人的驕綠色,草上的露珠,在太陽下熠熠閃光。
李朝聞盯着腳下的草坪,有種想跳下去的沖動。
他住二樓,草地是軟的,跳下去肯定死不了,最多一身土而已,多有趣。
小李摸着白色的欄杆,認真思考着。
“诶?哈喽?你去參加群裡那個狂歡嗎?”有人叫他。
李朝聞的遐思被打斷了,他一擡頭,發現是斜上方四樓的陽台上,他之前加過微信的中德混血同學,好像,叫William威廉。
“什麼狂歡啊?”
“ROSY迪吧的聖誕狂歡啊,你不覺着今天特安靜嗎?”威廉說。
今天24号,平安夜。的确,今天宿舍公共區基本沒人,大家都出去玩了。
“你要去的話,可以坐我車去城裡,晚上九點門口見。”威廉撂下這句話,就進屋了。
教堂的鐘聲敲了九下,黑色轎車停在宿舍門口。
威廉穿着一個紅色的皮夾克,襯得琥珀色的混血眼睛更精緻明亮了:“Johnny來啦?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的确,要不是失戀需要排遣,他才不會來。
威廉給他打開副駕駛的門,李朝聞出于禮貌,也沒推辭,說了句謝謝就坐進去了。
“哈喽哈喽!”後座坐着兩個女孩,都化着煙熏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顯得小李一身休閑裝過于敷衍。
“哈喽!”
李朝聞不意外,因為William算是慕尼黑華人學生圈的交際花式人物,從楊國福麻辣燙店老闆,到食品安全系的華人教授,他朋友圈裡都有。
小李雖然開朗,但跟人家不是同一種開朗,于是他一直對William敬而遠之。
“小威,這就是那位中科大的學霸嗎?”黑長直女孩問。
小李很怕陌生人這樣講話:“啊,沒有啊,不算學霸。”
他系安全帶的一瞬間,心尖又刺痛了一下,他還以為再坐上車副駕駛會是很久之後呢,沒想到,這麼快。
“當然算啦,我高考學不懂,才到這邊來讀本科的啊。”女孩的語氣中,有種陰陽怪氣的疏離感,雖然是自貶,卻讓李朝聞有點不舒服。
“你們别這麼mean{刻薄}行不?”威廉沒看她們,悠遊自在地打着方向盤。
“你一京爺,你懂什麼?”
威廉輕笑,他偏頭跟李朝聞做注釋:“我兒北京長大的。”
小李假笑着點點頭。
怎麼辦?一堆社會人,他從小就在最好的學校裡當最乖的學生,沒接觸過這種人啊。活動還要淩晨才結束,他現在已經有點後悔上車了。
到ROSY的場子裡面,就更後悔了:這是一個純地下的酒吧,經過三層小的門廳套間,才進到蹦迪的主廳,廳裡暗得誰踩了誰的腳都看不清,音樂聲又大得讓人想變聾,說是烏煙瘴氣一點也不為過。
這跟冰島酒吧那種文藝chill的氣質,相差一萬八千裡,說是聖誕狂歡,其實也并沒有什麼聖誕的氛圍,隻有角落裡有棵被人撞歪了的聖誕樹,一群人找理由蹦迪罷了。
幾乎所有的燈光都聚焦在舞台上,主DJ是個黑人,紮綠髒辮穿紅衣服,他倒是挺聖誕的……
兩個女孩脫了外套,穿着熱辣的抹胸衣服,加入舞池裡熱舞的人群,威廉坐在圓形吧台邊點酒,跟她們說着“我馬上來”。
李朝聞往門口張望,内心規劃着逃跑路線,打算先趁他們不注意,從人群裡鑽出去,上了回家的火車再給威廉發微信。
說時遲那時快,威廉拽住他的手腕:“好不容易出來玩一下,别跑嘛。”他狡黠的眼睛看透了一切。
“你說什麼?”李朝聞裝聽不見。
“能喝酒嗎?”威廉大聲說,他讓酒保起了兩瓶啤酒,藍綠色的,看着像摻了蛇毒液一樣,他怼到李朝聞面前一瓶:“喝點?”
小李哪裡敢在這喝酒?他趕緊撒個謊:“不不,不能喝酒,我喝酒過敏!起紅疹子!”他往胳膊上比劃一下,好像真的會過敏一樣。
“那你去跟她們跳?”
兩個同行的女孩子早不知道跳到哪去了,隻能看見銀色背心的那個,在舞池最中央瘋狂甩頭發,她的頭發是金色,還特别長,甩起來像啤酒噴沫子。
“我不會啊!”
李朝聞對此毫無興趣,他看舞池裡醉生夢死的男男女女,有些跳得不好看,扭得像條蛆,況且陌生人之間挨得那麼近,想想他都生理不适。
“你不喝酒,也不蹦迪?你來幹什麼?”威廉壞笑着說,他的琥珀色眼睛流露出玩味的姿态。
此刻小李覺得他精緻的五官都帶着一股無賴相,混血地痞一樣是地痞,他很無奈地喊:“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威廉笑得特放肆。
倆人剛才一直是喊着說話的,這會兒威廉忽然湊到他耳邊,李朝聞感覺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随之而來,他皺着鼻子要躲,卻聽到極炸裂的一句話:
“你0.5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