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老李的語氣像領導視察,總帶着一種不太滿意的勉強感。
“你好你好!”媽媽親切地微笑:“朝聞他丢三落四的,太謝謝你照顧他了!”
外公是體制内的小領導,所以媽媽算是大小姐出身,比他爸這個農村考出來的鳳凰男,是會講話得多了。
“沒有啦,伯母!”于磐說完這句便緊張得沒話說了,心虛地看着李朝聞,求他趕快把手機拿回去。
“朝聞呐!你有沒有聽你老爸發的語音?”他爸把那邊的手機搶過去,扶着老花鏡,臉被屏幕放得很大。
小李語音轉文字來的,知道他爸說了什麼,隻是懶得回。
“啊,爸,啊?”李朝聞把耳朵貼在揚聲器上:“什,什,什麼?”
“我說你要抓住這麼好的機會!去德國留學,我當年想都不敢想啊!”老李越說越着急,就差鑽進電話線裡耳提面命了。
“信号——”李朝聞特意頓了一下:“不,不太好啊!”
其實他爸的聲音洪亮又流暢,于磐在旁邊都聽得見,但小李演得很賣力,把他都逗樂了,他怕被收音收進去,就離得再遠點笑。
“啊?我——”李朝聞憋住笑意,看了看于磐,然後假裝信号太差被消音了,比口型道:“回去再打!”
挂斷。
“哈哈哈”于磐放肆地笑。
小李是笑不出來。
“我爸老頑固了。”他說:“我姐當年想學畫畫,他讓學管理,後來我想學文科,他讓學理科。他當年從農村考出來是因為學習好,他就覺得千秋萬代都隻有讀書高了。”
老李父權專制那一套搞得挺光明磊落,不PUA孩子,隻是明着說,你必須按我說的做。
“你爸很可愛啦,哪有于冠良過分?”于磐第一次跟李朝聞提起大伯的名字,他心裡常常咒罵這個名字,但說出來,竟覺得有些陌生。
“那時候我和阿媽難得單獨出門,買了一條鬥魚回來,橙色的,很漂亮,”于磐手指比劃着鬥魚尾巴的形狀:“他不讓我養,把水抽幹了,我就一點點看着那條魚,從蹦得很厲害,到後來,不動了。”
他不把動物當動物,也不把人當人,一切都是達成目标的工具。
“那你,沒有反抗他?”李朝聞挽上于磐的手臂,輕聲問,他知道這個問題有點隔岸觀火。
“我從十歲就跟着他,當時還小,哪裡知道反抗诶。”
李朝聞望着遠方出神,倒是于磐拍拍他的背:“去看看雕塑。”
Vik鎮有個雕塑地标,純黑色大理石雕成的人像,那是一個看不出性别和年齡的人,它站在海邊,身體微微前傾,像是要感受微涼的海風,也像是要從懸崖邊一躍而下。
這個雕塑的名字叫“遠航”。
他們繞到雕塑正下方,去看刻了字的黑石碑。
那上面寫了小鎮的名字VIK,其他的,李朝聞就看不懂了。
“對了,雷克雅未克結尾的vik,跟維克鎮的vik是同一個意思嗎?”他問。
“這是挪威語,是維京人移民過來的時候,帶來的名字,因為挪威也有個叫Vik的地方。就像約克郡和New York{紐約直譯為新約克}。”于磐頓了頓,又說起他家鄉台灣的地名:“還有野柳,有人說是源自Punto Diablos,西班牙語的‘魔鬼海角’”
野柳是哪裡來着?李朝聞記得于磐提過,卻怎麼也想不起是哪了。
“我小時候,阿爸阿媽常帶我去玩。”
于磐又像當年那樣,撿起一塊石頭,往大海深處擲去,但今天他沒有愁眉苦臉,因為李朝聞讓他覺得,也許遙遠的童年并不是他生命中僅有的甜。
如果用食物形容人,他是無糖苦咖啡,那李朝聞就是全糖椰奶。
于磐用歡快的語調提議道:“我們扔石頭吧,比誰扔得遠。”
小李最喜歡這種無厘頭小遊戲了:“好啊!扔!”他抄起一塊最小的石子便投進去。
才十幾米的樣子。
于磐無聲地笑,都沒有引臂,輕輕松松地撇了有他兩倍遠。
沒等小李不服,于磐就說:“我阿爸教我的!他扔得超遠诶!”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迎戰:“你要用全身的力量扔!”
李朝聞拿出鐵柄的架勢,又是助跑又是轉圈的,結果還是趕不上于磐。
“我們一起扔吧!”于磐得意地笑,他站在李朝聞身後,側臉貼在他微蜷的發絲上,他扣住他的右背,揮動兩個人的臂膀。
這樣是扔不遠的。
但投石入海,他終于聽見了回響。
他們如期趕到雷克雅未克,開車把其他團友送到各自的酒店,又把Niko一家送到了機場大巴點。
“If you go Warsaw, tell me! {如果你,來華沙,告訴我!}”Niko把屬于他自己的電話号寫給小李,沖于磐做了個大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