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頭上有道疤。
從額角延伸到頭頂,不算猙獰,但很顯眼。
怪不得他把長發剃了。
李朝聞的腦海過了電,□□、高利貸,甚至販毒團夥,電影裡見過的驚悚畫面一幀一幀地閃回,他卻沒辦法把這些和于磐聯系起來。
于磐揪過帽子遮住疤,橫起眉毛盯着李朝聞。
他的疤從不示人。
一秒、兩秒、三秒,這目光如刀似劍,能把人的心戳爛。
“哥哥,對不起。”李朝聞木然地道歉。
于磐沒答話,但極力控制着,表情變得溫和了一點。
他從褲兜裡掏出煙和火機,手微抖着點火。
人一煩躁,火都點不着,他按動的頻率越來越快,眉頭越擰越緊,終于,一個滔天巨浪襲來,啪,海水飛濺了他們一身。
濕透了。
于磐甩甩頭,艱難地睜眼,他連鼻尖上都挂了水,一副落湯雞的倒黴樣,手裡的煙更是不必說,肯定抽不了了。
而李朝聞隻有後背濕了點,臉部幸免于難。
按理說他現在如果笑,實在有幸災樂禍的嫌疑,但于磐那個喪喪慘慘的樣子,真的非常好笑。
李朝聞隻能憋着,抿住嘴,氣息卻從鼻子裡漏出來,眼鏡也忍不住眯縫:“噗,哈哈哈哈哈……”
于磐用力抹了一把臉,不解地看着小李。
他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卻莫名其妙地破了功,也跟着笑了起來。
冰島旋将日落,海天相接處鋪滿了绯色晚霞。
世界盡頭的黑色岩石中間,他和他的笑聲,融化在濃濃的霧霭裡,被浪花刻進地球的記憶。
“吓到你喔?”回去路上,于磐換了根煙抽。
什麼吓到他?是頭上的疤,還是他黑臉的樣子?
不管了,李朝聞得先承認錯誤:“是我不好,學長,我不應該随便掀你帽子。”
他總是自來熟,所以侵犯到别人邊界感的事情,也經常有。
于磐未置可否,他們沉默着行路,夕陽下的崖壁映照着紅光,好像進入了另一重宇宙。
李朝聞以為這個話題過去了,于磐卻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人家用花瓶砸的,我沒還手。”他狠狠吸了一口煙,辣得差點咳嗽。
人家是誰啊?為啥砸你?小腦袋瓜裡有太多問号,但李朝聞不敢多說,乖乖地點頭:“知道了,學長。”
“剛才叫我什麼?”
“……學長?”
于磐停下腳步,興味盎然地看着他:“在海邊。”
李朝聞被他盯得有點害羞,再想起這個答案,臉就在零下十幾度的冷空氣裡,發起燒來:“哥哥。”
“聽着比學長順耳點。”
于磐掐滅煙頭,潇灑地鑽進車裡。
哼,假正經!如果李朝聞沒看錯,他上車前百分之百在壞笑。
李朝聞歡欣雀躍,一落座就自拍了一張發給姐姐和小吳:
“顯擺一下啊,帽子、手套,都是于磐的[嘚瑟]”
小吳:“牛啊,不愧是你。”
李朝聞偷笑到蘋果肌都僵了:“他還讓我叫哥哥。”
小吳:“?這還是我認識的于磐嗎?”
小李:[玲娜貝兒扭屁股]
李朝聞考慮了一下,還是沒把于磐傷疤的事告訴吳子楷,他這麼在意帽子,一定不想被人當作八卦的談資。
旅行團的行程還有五天,李朝聞盲目地自信,他覺得于磐會願意告訴他真相。
“哥哥。”李朝聞不自覺地念叨了出來。
“嗯?”于磐很受用,回應的語調像唱歌。
“沒什麼,就是叫你一聲,嘻嘻,”李朝聞笑得很開心,他摸摸肚子:“我好像有點餓了。”
今天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嶺,大家中午啃的是車裡備的小面包,李朝聞有點挑食,既不鹹又不甜的東西他很難下咽。
除了小面包,于磐也沒有别的給他吃,隻好安慰道:“下一個點結束就去吃飯啦。”
太陽已經落山,天空變回了清晨灰蒙蒙的藍,雲彩幾乎全都消失不見,留下一抹玫瑰色的落霞,周遭是一馬平川的雪原,和一片被冰封了一半的湖。
他們的車,停在唯一的一座雪山下。
于磐問他見過這個山沒有,李朝聞搖頭,于磐笑道:“草帽山,網上很火的,你真不做攻略啊?”
李朝聞想了想,怼他:“我有導遊,我做什麼攻略?”
其實他連來冰島都是臨時決定的。
本科時期,他被實習實驗室巨大的工作量荼毒太重,根本沒指望能有一個完整的聖誕假。
假期前三天,他特意去問他的德國教授Matthias,上次畫的機械臂新構型,還沒進行數值計算,這兩周算出來,可以嗎?
Matthias擡擡他的無框眼鏡,像看外星生物似的看李朝聞:“Kommst du nicht in den urlaub? {你不去度假嗎?}”
李朝聞一時語塞,呆呆地問:“Ist das okay? {可以去嗎?}”
“Natürlich. {當然。為什麼不?}”
李朝聞跟教授道了謝,但直到走到辦公室門口還是懵懵的,Matthias叫住他,特意切換了他更熟悉的英語: “Lee, how about enjoy your holiday now? {Lee, 你想現在就放假嗎?}”
嚴肅的德國人難得露出微笑:“Just go, don’t come here till January 8th.{走吧,一月八号之前不用再來了。}”
廣義上的慕尼黑是個散點型城市,實驗室和他租住的房子之間要坐半小時火車,然後再騎自行車。
火車從隧道穿過,行駛在鄉村的闌珊燈火裡,那是李朝聞一天中最惬意的時刻。
他有時候在火車上看電影,剛好兩天看完一部,那天晚上他沒看,登上Skyscanner買了來冰島的機票,畢竟他早就想去看極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