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裡的一幕幕交錯着浮現在眼前,恍惚中他甚至以為那天花闆的一角應當有一片露出水泥色,其後有隻孩童的眼睛。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終于緩過神,長舒出口氣後,拿過手機看了眼。
屏幕上顯示,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兩點。
他猛地坐起身,又因為坐得太猛,一下子手輕輕扭了一下。
趙文舟龇起牙,無聲地罵了句,伸出手甩甩。
之後他又保持着這個動作愣神很久,才穿好酒店的拖鞋,走到衛生間裡。
乍一擡眼,和鏡子裡的自己對視上時,他又錯愕片刻,才終于瞪大眼
鏡子裡的他,眼下黑眼圈明顯得過分,胡子也長出來一圈在唇上,膚色暗沉,眼睛無神,俨然一副頹廢的樣子。
整張臉完全不像二十多歲的年紀。
瞪着眼睛多露出些眼白才顯出一點生氣。
他忙搓了搓臉,打開水龍頭就把水往臉上撲,然後又很快地耷着拖鞋到外面,從包裡拿出刮胡刀,邊刮着邊從繁雜的東西裡找出藏在最底下的潤膚霜。
副本的時間盡管在現實不算很長,但在他身上留下的變化卻是真實的。
像是直接加速老化。
而在副本裡的時間對他的精神也有很明顯的侵蝕。
昨天從副本離開後他一直沒緩過神,有幾次在玻璃裡看到自己的倒影也隻是模糊的,所以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臉上的異樣。
但這麼長的睡眠時間,也已經是很好的例證了。
在此之前他時常會徹夜難眠。
但...江嶼看起來卻并沒有什麼異樣。
難道人和人體質不同?
他忽然有些後悔昨晚一氣之下就離開了,明明還有很多問題沒問出口。
他站到鏡子前,關掉刮胡刀,手撐在台面上,盯着鏡子裡的他。
...總算是像樣些。
接着他換了身衣服,拿起房卡和手機出門,走出酒店後直奔最近的一家早點店,點了胡辣湯和油餅後坐在一旁唯一空着的小桌上。
“小哥,你看起來有點眼熟啊。”
店主是個很愛笑的阿姨,給他端來胡辣湯後瞅了他幾眼。
“哦...”趙文舟笑笑,“我以前在這裡上高中,經常來這吃早點的。”
大概是自己太久沒回來,店裡的阿姨都不認識自己了。
“真的?”
店主有些茫然地思索片刻,又看他幾眼,“不會啊,我怎麼完全不記得。我這店開十幾年了,按理說來這裡一兩次的人我都能有個印象,但你...你家人在這附近嗎,你說說我看能不能想起來。”
趙文舟要開口時,小店前又有人喊了店主一聲。
“王姨!”
“诶,小周啊,來了來了。”
店主朝趙文舟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忙往外走去。
店外的人也正看着趙文舟的方向皺起眉,趙文舟心裡則猛地揪了一下。
“王姨,那誰啊,和他聊那麼久?”
小周全名叫周少清。
他的初戀。
王姨回頭看了眼,“我覺得這小哥眼熟,但總也想不起來是誰了。”
“還有王姨您不記得的人呢?”周少清笑笑,眼神不自主地往這邊瞥視一眼,眼神裡還是探究的意味。
趙文舟低着頭,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但過了片刻,他身前的桌子上投下一道陰影。
“你好,這裡有人嗎?”
周少清的聲音。
趙文舟沒看他,而是四下掃掃,店裡确實沒有别的座位,隻剩他對面的一個。
他咬咬牙,搖了搖頭。
周少清便在對面坐下。
“你在附近上的高中?”周少清開了口。
趙文舟依舊低着頭,隻是點頭。
“蘇高?”
“嗯。”
“哪一級的?”
趙文舟掃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和你一級的。”
這下輪到周少清愣住了,“你叫什麼名字,我是不是見過你?”
趙文舟緊趕慢趕,終于是喝完最後一口湯,站起身把凳子往後踢了踢,俯視着他,“趙文舟。”
周少清盯着他的眼睛,“...不記得了。”
他眼裡并沒有欺瞞的神色,而趙文舟也不打算細究了,隻是快步走出了店。
冷空氣撲面而來時,他才覺得自己能夠正常呼吸。
他閉上眼大口大口吸着氣,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活在現實裡。
冷空氣直戳的他喉嚨生疼,他的眼眶裡擠出些眼淚,但在睜眼時被他擡手抹去了。
現在...那個猜想大概終于得以證實。
副本會讓在現實裡一切和他有過關聯的人悉數遺忘他,有關他的一切。
從黃阿姨,到早餐店店主,再到...周少清。
還有微信上再也沒有催命消息的上級,和一些曾經還會天天問候他身體而現在閉麥了的同事,朋友,和最重要的,心理醫生。
他站在街邊,街上車流和人從不停歇,耳邊充斥着車鳴聲,人聲,各種聲音。
才忽地一陣後怕。
如果和自己有關的所有關系都被切斷了,自己還算是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他沒來由地一陣暈眩,手本能地伸出去想抓住旁邊的路燈杆。
但手指并沒有碰到。
眼前天旋地轉,地面朝自己撲來,一聲悶響後,他眼前冒起金花,視線逐漸閉合,直至完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