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白紙今夜會出現在何處,他們都沒有百分百的把握。白紙和他們違反規則是同樣的判定,即白紙出現的大概時間範圍裡同時另一處違反規則,那二者便都會失效。
兩人約定,任一房間白紙出現,那房間裡的人便迅速開門,在樓道裡大聲呼喊三聲對方名字作為提示,用以破局。
趙文舟盯着始終,額頭的青筋爆出,分針不急不緩地轉彎一圈,分針咔哒一聲,越過十二點,落在十二點過五分。
他不再去看鐘表,心跳聲一頓一頓,已然無法靜靜觀察時間了。
而那面白牆之上,始終空無一物。
他起身,走到門邊站定,開始長長地吸氣呼氣,心跳如擂鼓。
腦海裡,時間的流逝他分不清,隻是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遠些的地方終于傳來了一個聲音。
“趙文舟——”
“趙……”
他心中終于安定,按下了把手,在門外,幾步遠的位置上,江嶼的聲音越發靠近,他一擡頭,便撞進對方的視線裡。
江嶼似乎是焦急地往樓上趕,此時頭發略有些淩亂,手撐着欄杆正低低喘着氣。
兩人對視許久,也定在原地許久。
月色暗淡,但不知何處仿佛若有光。
趙文舟的眼眶内,江嶼的身影格外清晰。
江嶼終于露出個笑,張開胳膊,他則抑制不住地眼眶濕潤了,迅速上前幾步,穩穩地被對方接住。
至天已大亮,白棋落下,正正在501。
第十步,也就是最後一步,黑棋在602。
“準備好了嗎?”趙文舟道,雖則是開玩笑的語氣,他卻依舊笑的有些勉強,便轉頭看了江嶼一眼,對方便上前一步,手搭在他的肩上。
趙文舟咽了口口水,深深吐出口氣,再閉了閉眼後,他和江嶼對視許久後,不忍轉眼,保持着這個姿勢敲響了門。
手掌覆蓋住門闆,他靜靜感知着門上的紋路,江嶼的身影消失了,他心裡落寞之餘,還琢磨起些别的東西來。
隻是許久都沒有身體僵硬的狀态出現,他有些疑惑,轉過頭盯着門愣神。
而之後,眼前場景便又變轉。
他忽然隻剩了從上向下的俯視視角,而視線之内,隻能看到一張四方的老舊木桌,桌上鋪開一張巨大的白紙。
白紙之上,赫然正是他們已經創設的棋盤。
最後一步,隻等黑棋在602落子。
但視野之内,他卻并沒有看到有手在下棋。
片刻後,終于有一隻手出現在視野裡,她握着鉛筆,筆頭往602的方向而去。
趙文舟正欲安定時心卻忽地一緊。
視線中能夠看到的手的部位,已然是皺紋遍布,甚至還橫亘着幾道癍痕。
最重要的,是那串佛珠。
此時佛珠卻嶄新如初,似是自經入世便經久不息。
他忽然想起那天小女孩的問題。
女孩究竟有幾個。
隻有一個。
沒等他細想,視角忽然一變,他坐到了棋盤一側,正對着對面的女人。
而這一晃眼的功夫,握着筆的人容貌迅速變化,剛才的老人容顔不再。
轉而是...
兩邊的麻花辮。
暗紅色連衣裙。
女孩眨着眼睛,把黑棋下在了602。
“我赢了,媽媽。”女孩說。
“第一次。”她又補充道。
而趙文舟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誰,猛然轉過頭,在身後的平面裡,看到了倒影出的,房東的臉。
這張臉皺紋密布,此時在愣神的表情裡勉強顯現出一絲柔和。
而就在這棋桌幾步外的距離,則伫立着一個巨大的紅色酒缸。
在那之上,一個皮膚滲出紅色,四肢皆有疤痕的女孩眨了眨眼,朝她歪歪頭,又有些激動似的晃了晃腳。
那酒缸實在太大,大的她幾乎一翻身便會溺死其間。
但她隻是神色平淡,甚至似乎露出個笑來,張開嘴,但并沒有發出聲音。
一字,一頓。
從嘴型判斷,她說的話,大概是...
“萬,法,皆,空,因,果,不,空。”
趙文舟猛地吸了口氣,在一陣天昏地暗裡,他隻感到一陣抽離感。
而片刻後的現實裡,他錯愕許久後感知到自己正被兩人一邊一手攬着,飛快地朝樓下跑去。
此時天已經徹底暗了。
整棟樓的燈卻全部亮起,照的天空通明恍如白晝。
他仍有些迷糊,隻能聽到兩人低沉的喘息聲,直到嗅到江嶼身上淡淡的香氣時他才回過神。
而一邊撐着他的人啧了一聲,将他扶穩後松開手,“醒了,快,自己跑。”
是相巽。
江嶼猶豫一瞬,也松開他,語速飛快,“先下樓。”
雖然不太理解,但他一眼便看到了江嶼身上拿着他的包,而相巽也背着自己鼓鼓囊囊的布挎包。
沒再多言,三人迅速拾級而下。
而剛到一層,不大的空地上,錯落地站着很多人,視線密密麻麻地落在三人身上。
等到終于站定,趙文舟喘了口氣,受不住這麼些視線于是往江嶼身後錯開一步,這才問,“怎麼回事?”
“剛過午夜十二點,整一層的鬧鐘全部開始尖鳴,大家或早或晚都意識到要離開這棟樓。相巽剛好經過見你不醒就和我一起扶着你下來了。”
江嶼很迅速地總結道。
趙文舟消化完後,掃到了101門前的女人,渾身猛地一陣。
房東似乎整個人都被抽光神氣,她身前,卻是一副小型的紅色棺材,她卧伏在棺材面上,低低啜泣着。
棺材并未打開,内裡是什麼此時也已然不重要了。
而細聞下,空氣裡的酒味濃郁到恐怖。
而不知為何,她忽地尖叫起來,直起身就歇斯底裡地要往江嶼這邊奔來,但很快她停下了步子。
因為她身前出現了兩個小女孩的身影,擋住她的去路。
和江嶼所見别無二緻,兩人右手牽着右手。
圍觀的衆人紛紛低聲議論,而這處的三人卻靜默着。
“你輸了,”連衣裙先開了口,“媽...”
這字卻好像灼燒她的口舌,于是她噤了聲。
“為什麼,為什麼那缸女兒紅最後沒有起作用,沒有複活超超?”房東的聲音極度嘶啞,說到最後更是整個人開始崩潰痛哭。
“...有老師...”紅舞鞋依舊隻能嗚嗚呀呀着說,連衣裙與她同步開口翻譯道。
房東死死盯着紅舞鞋的小女孩,片刻後一字一頓道,“是你不幹淨了。”
世界好像都停頓了一瞬。
天空也同步閃爍。
連衣裙的小女孩上前一步,不再言語,隻是拉住房東的手。
房東像見了世上最可怖的什麼一般,拼了命地蹬腿,另一隻手則不斷怕打連衣裙的手臂,她大喊着轉開身子,尖叫和嘶吼中,她朝那副棺材伸出了手。
但她也隻是踉跄一瞬,便跌倒在地,臉狠狠砸向地面,血瞬時從額頭冒出往下流淌。
而連衣裙隻是定定站着,巍然不動。
接着兩人拉着的兩隻手皮肉忽地便開始交融,密集如油炸的滋啦聲裡,兩人手指處的皮膚緩緩連接在了一起。
在那之後,房東依舊掙紮着,卻沒了聲音,整個人被迫站起身,以一個詭異的姿勢站立着,僅有手指這一處支撐着她,而手指則也不受控地融進連衣裙的手指裡。
之後是手臂,接着是繼續靠近的上肢,肩,頭,再到胸,腰,胯,大腿,小腿,最後是兩腳。皮肉開始以飛快的速度交合,一如兩塊本是一體的橡皮泥。
分秒之内,兩人就在衆人面前融為一體。
連衣裙小女孩的位置上,換成了房東的模樣。
每個步驟都能聽到皮肉迅速收縮時細密的動靜。
有人惡心地嘔了出來,遠遠近近的嘔吐聲裡,房東轉過頭,輕輕掃了周江宛一眼,張開嘴很低地說了句什麼。
然後她牽起了紅舞鞋小女孩的手。
隻是兩人的手交叉的一瞬,兩人一道迅速變化。
房東不再是肥胖,白發縱橫,皺紋遍布的模樣,而瞬時換上了素白色的裙子,身材纖細,面容柔和,臉上還帶着笑。而她手腕上原本的那串佛珠也重新連綴在一起,淡淡地散着紫光。
另一邊的小女孩則穿上了粉色的裙子,身上的疤痕悉數消失,隻剩光滑的肌膚。腳上的紅舞鞋熠熠生輝,她滿臉笑意,撐着媽媽的手臂踮起腳片刻後站定,盯着媽媽又看了幾眼,兩人便一道朝樓裡走去。
一大一小的身影,兩隻手交疊。
在兩人踏進101房門的那一刻,整棟高樓瞬間分崩離析。
巨大的轟鳴聲後,一切都隐在了白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