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有燭陽群山,主峰高達萬丈,山上終年白雪覆蓋,積年的雪融化成了北地赫赫有名的燭陽江。
燭陽江流經北地十六國最後向西注入西海。楚國是這十六國中的一國,它東面的濰浔城便坐落在燭陽江畔。
十一月,正是深冬,風雪正大,遠處的天際低低地壓着,暗沉的空中潑着雪,鵝毛般的雪絮伴着北風砸在人的衣物上,瞬間就浸濕了棉絮。
有凜冽的北風刮在她的臉上,刮得生疼,溫陶攏了攏身上披着的紅鬥篷,将凍徹入骨的北風隔絕在外。
天色漸暗,溫陶一深一淺的在雪地中跋涉,窩在懷中的手緊緊地拽着一個荷包。走了一會兒,她看見了城郊的一座有些破敗衰落的大院子,方才緩緩松了口氣。
院子裡的廊下正站着一個少年,見溫陶開門進來連忙迎了上來。
溫陶看着他身上單薄的洗得發白的冬襖,皺眉道:“席彧,我不是讓你待在屋子裡等我的嗎?這麼冷的天,你身體又沒有我強壯,萬一染上風寒怎麼辦?”
名喚席彧的少年約莫十三四歲,一張英俊的臉有些暗黃瘦削,薄薄的微卷的頭發被他緊緊的紮起束在青色布巾裡。他一雙細長的眼目不轉睛地看着溫陶的臉,笑道:“不過是站在院子裡等你,沒有什麼的。”
溫陶沒有理睬他,她進門,用力在冰涼堅硬的地上狠狠跺了兩下腳,又取下身上染雪的鬥篷,才聽得少年沉悶喑啞的聲音道:“那個人……他醒了。”
那個人醒了。溫陶一愣。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席彧口中的那個人是誰。上個月雪剛開始下的時候,她從燭陽江上打撈了一個人,一個奄奄一息隻剩一口氣的人。
然而她沒有問那個人的消息,她拿着手中的荷包掂量着,回頭問:“爺爺今天怎麼樣?”
席彧搖頭道:“還是老樣子。”
還是老樣子,那便是活不過這個冬天了。溫陶和席彧都清楚這點,氣氛有些壓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溫陶又問:“爺爺現在怎麼樣?”
席彧道:“他已經歇下了。”
溫陶點點頭,朝着後堂走去。
這座宅院不僅破舊衰敗,而且還彌漫着一股陰森凄涼之感,尤其是這樣下雪昏暗的天氣裡、停靠着棺材的後堂。之所以有棺材,隻因這裡是一座專門停棺的義莊,而那個被溫陶救回來的人,便在其中的一座空棺材裡頭養傷。
在溫陶救這人之前直至方才踏進這屋子的前一刻,她都沒有想過這人會如此的……話多。
她和席彧依次走進沉悶陰冷的後堂的時候,就聽得一個青年洪亮的嗓音:“這雪其實下的也不大,這天,其實也不怎麼冷。我昔年跟着幾位師兄師姐北上的時候,可是去過極北之地,極北之地有着漫天遍野的雪,河是冰河,便連山也是冰山,那裡的冷,是冷到骨髓的冷,不是這北地十六國的冬天可以比拟的。”
這青年的口吻像極了着急賣弄文采的書生,又像一個曆經滄桑的老者将生平所曆娓娓道來,但奇異的是,這二者都有在這青年身上出現,并且毫不混亂。
溫陶轉身問席彧:“你和他說過話了?”
席彧點頭。
溫陶問他:“你說了些什麼?”
席彧道:“這裡是哪裡,誰救了他,以及,現在是什麼年代。”
溫陶眉頭微蹙,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屋内那人道:“你們兩個小娃娃,既然來了,那就進來,總杵在門口幹什麼。”
溫陶聞言也不客套,就這麼走了進去,她一眼便看見一個長着國字臉的英俊青年披散着頭發坐在棺材裡頭,他兩隻胳膊放在棺材沿上,正定定地盯着門口。
這人一張小麥色的臉,鼻梁高挺,臉型剛毅,眸中透着堅毅,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剛毅果敢之氣。
直覺告訴她,此人不簡單。
溫陶直截了當地說:“是我把你從河水中打撈出來的。”
這人道:“你就是溫陶。”說的雖是疑問,語氣卻甚是肯定,他又道:“你們可以叫我鐵——我姓鐵,随意你們怎麼稱呼吧。”
溫陶便道:“鐵公子。”
這人點點頭,算是應允了。
溫陶又道:“我上次救你回來時,你身上有刀劍的傷口,看來你不是個普通的人。”
鐵公子大笑道:“小姑娘,很敏銳的察覺力。”
溫陶道:“本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既然救了你,卻不希望被你的麻煩事纏上身。所以還請鐵公子傷養好之後就離開這裡吧。”
鐵公子點頭道:“不想招惹麻煩上身,我可以理解。”
溫陶道:“我看你的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想來明日就可以離開了。”
說罷,她離開後堂走向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