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亭内,宿雲微漫不經心地拾起紙箋,一行行掃視過去,嘴角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刹時手中火焰燃起,一切化為烏有。這六界太平了這麼些年,如今總歸還是要亂一亂了。
三日後。北海傾雪宮。
屍山血海,白骨如山。方圓百裡血腥氣味彌漫,引得噬魂之獸齊聚于此,噬魂奪魄,過處血肉俱空,徒餘白骨。傾雪宮中處處染血,桌翻幾碎,帳幔殘破,珠玉灑落滾落于地,于幽暗處閃爍如鬼火。
殿中唯一完好的檀木桌案上,一張無弦琴自發彈奏出了《招魂曲》,一曲終了複又循環,于此處徒增凄涼。案後主位上,傾雪宮主洛瑤雙目俱失,血流滿面,身上衣裙殘破不堪,胸口處插着一柄冰藍長劍,已然死去多時了。燕鶴青醒來時,第一眼瞧見的便是如此景象。
他癱坐于地,一時間頭痛欲裂。不久前自己還隻是一隻入不得輪回不知名姓的鬼中異類,今日蓦然自昏睡中驚醒,就莫名其妙活了過來。
難不成那些東西打暈自己就是為了做好事免費贈送一具軀殼?他揉了揉腦袋,睜眼看的一瞬間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誰家好人會把人丢在這活地獄裡啊……不遠處噬魂惡獸撕咬血肉之聲不斷傳來,大批惡獸停在門處大聲嘶吼,卻在利爪将要伸入殿門時,被無形屏障阻了回去。唔,看來有結界。
他扶着桌案強撐着站了起來,四處打量一番,目光最終落到了那自發彈奏的無弦琴上。若有似無的淡藍色靈流纏繞琴身,引出這一曲招魂。琴曲每奏成一遍,殿門處的結界便深了一分。
主座上傾雪宮主雙手手指俱勒出深深血痕,殷紅血珠自蒼白指尖不斷彙聚滴下,落在地上染出一片濕潤痕迹。縱然身死魂散也要保全這裡嗎?他歪着頭看向那具雙目已失的殘破軀體,恍惚間自她面容上覺察出一絲笑意。那并非盡人事聽天命後的釋然,而更像飛蛾撲火孤注一擲的決絕。
她不該以這幅形貌死去。他不知不覺間走上前去,提起桌案上的青瓷茶壺緩緩倒出一杯……血。真的是血,烏黑襯着淡青,不知放置了多久,血的濃郁腥臭同原本的茶水香氣混作一團,令人作嘔。
他嫌棄皺眉,将茶壺扔在一旁,又微微歎息一聲,手指向前握住劍柄,緩慢用力将劍身自那殘軀中拔了出來。又帶出一片鮮血淋漓。
長劍拔出,那殘軀上的傷口便愈擴愈大,淺淡灰色自傷處溢出,挾裹着軀體飛快消散在原地。短短半柱香時間,整具軀體便已消散了大半。他右手執劍,沉默着站在原地,怔愣片刻。待他回過神,便已陷入了全副武裝的各界侍衛重重包圍中。
他心道不妙,奈何此刻自己作為傾雪宮中唯一活物,滴血長劍尚還握在手裡,傾雪宮主又已消散在自己眼前。此刻于諸人見證下,未免百口莫辯。
挺好挺好,當鬼時要給鬼頂鍋,如今成了人還要替人頂鍋。他有些心傷,有些孤獨,有些絕望,最後糾結半晌,在打起精神舌戰群儒和手執長劍拼死一搏中選擇丢棄臉皮裝瘋賣傻。
他“铛啷”一聲扔下劍,順手拽住最近的一位侍衛,左手掐腿雙眼含淚,真誠發問:“大哥你誰?這又是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很害怕,你能放我出去嗎?”
衆人:“……” 不是,你拎着那麼長的一柄靈劍把人捅了,然後跟我們說你其實很害怕?
被他拽着的侍衛想到那殿前堆積如山的白骨,下意識地結巴:“啊這,這,這,那什麼我們尊主,沒,沒說,行不行。”在成功獲得衆人白眼後,才着急忙慌地補充,“當,當,當然不行。不行。求求你,别難為我了。”
他冷笑不已。衆侍衛刀劍立時齊齊出鞘,寒光閃爍,直指中央。心中皆怕略晚一刻便與殿外殘骸得了同樣下場。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收斂笑意,眉宇間是一種近乎蒼白地平靜,向四周衆人打量一眼,而後從容跪在地上——昏了過去。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現在怎麼辦?”衆人面面相觑,皆處在原以為窮兇極惡的敵人莫名其妙就丢下武器昏倒了的震撼中,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
最終年紀略長些的侍衛率先清醒過來,指揮其餘人将他關入傾雪宮中的囚牢中。又将傾雪宮覆滅的消息封鎖,隻暗中傳訊将此事禀明了各界主君。
因着傾雪宮處于北海與魔域交界處,地勢偏僻,一向少有人至。加之惡獸自封印地逃出後尚未作亂,是以這舉宮覆滅的消息也并未傳出多少。
隻有少許知情者心戚戚然,惶惶不可終日。明知實情卻又不得向旁人傾吐苦楚,隻能于沉默間為上位者粉飾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