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雲微看了看面前人,心中微微産生些憐憫:“你打算怎麼辦?這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浮沉珠萬年隻一顆,如今丢了,血霧彌漫,這封印怕也撐不了幾時。”
鬼主神情黯淡,苦笑道:“能怎麼辦?查呗。大不了封印破裂,本座拼盡此身之力,以死謝罪就是。”又誠懇看向宿雲微,聲音壓低,略帶了幾分祈求意味,“若真有那一天,懇請妖君幫本座那三千知己都各尋個好歸宿,切莫要讓她們為我傷懷。”
宿雲微:“……” 心中憐憫頃刻煙消雲散,妖君陛下突然很想一拳攘死他。然而忍了又忍,終究隻是面若寒霜,冷笑三聲,拂袖而去。
鬼主悲傷捂臉長歎:“本座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然而這一次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仿佛一切暗流湧動都止于平靜無波的水面之下。原本準備好迎接驚濤駭浪,卻隻得到了一場綿綿細雨。鬼主莫名心有戚戚焉,不願細想,不多時便将此事置于腦後。
半月後。
妖界浮妄宮,聽雨亭。
亭台坐落處四面環水,水岸遍植靈花仙草,有樹遮天蔽日,綠蔭成片。風過處暗香浮動,揚起亭中帏幔。四周靜谧無聲,是個清幽去處。
亭中。宿雲微墨發披散,極罕見地卸下紅裙穿了白衣,金制面具擱至一旁桌案上,眉眼間倦怠之意已顯,手中刀具卻一刻不停于一截紫檀木上雕琢。木雕尚隻粗略刻了形體同頭部眉眼,依稀可辨是個女子。
忽而苦澀暗香中夾雜了一股馥郁酒香,有客自遠方來。宿雲微頭也不擡:“坐。”
玄都左手拎着酒壺,右手提着一卷紙箋,對着亭中一片狼籍咋舌:“你這,想讓我坐哪?”
聞言,宿雲微停下手中刀具,似笑非笑擡眼看向他,眉目豔麗得近乎妖孽。下一刻亭中驟然狂風大作,令人睜不開眼。風止後,亭内已幹淨如新。玄都見怪不怪地沖她翻了個白眼,随意席地坐下,将手中紙箋遞了過去:“半月内奇聞逸事,六界怪談,自己看。”
……沒動靜。
宿雲微朝他挑眉微笑,攤了攤手。意思很明顯,現在沒空。
真該死,誰讓我欠她錢,玄都咬牙閉眼,認命地灌了兩口酒,很有眼色地拿過紙箋開始念。薄薄一頁紙,不過半刻便已念完。宿雲微低頭專心刻着木雕,一言不發。
玄都歎了口氣看向她,正色道:“現如今冥界息戾澤中封印漸弱,北海傾雪宮受邪妄驚擾,蒼梧派中鎮惡塔亦屢遭侵襲。這一切未免發生的太過巧合,背後何人指使也尚未可知。另外,”他眸中閃過一絲陰郁,聲音亦更加沉重,“上古之時神祗設下四封印鎮壓羅刹與阿修羅二族。如今其餘三界封印均已松動,又已被居心不良者利用引出大亂。沒有獨妖界落荒淵能逃過一劫的道理。”
玄都猶豫片刻,最後本着沒還完債前債主絕不能死的原則,好言勸道:“趁現下還未出現大的禍患,你總該小心提防些才是。”
宿雲微點頭認可,保持沉默。玄都見狀苦笑着灌了半壺酒,試圖緩解自己難得的好心被當作驢肝肺的悲傷。悲傷了一會兒,看着那坑坑窪窪的木雕,又忍不住開口:“你雕這個醜娃娃做什麼?難不成想趁還未出現大亂退位改行做木雕師父了?唉,其實也不是不行,但你這個木雕雕得也忒醜了,除非瞎了眼,否則誰還會買……”
宿雲微擡頭,對這一番诋毀居然懶得計較,神色如常,淡然答道:“不賣,隻是陪葬。”見他不解,指了指手中木雕,又補了一句:“給我自己陪葬。”
聞言,玄都面上的表情從平靜轉為愕然,又從愕然轉為驚恐,再由驚恐轉為惋惜,最後定格于“我真該死啊”的悔不當初,好一出精彩的變臉大戲。
恰有絲竹聲自遠處傳來,曲調憂傷催人淚下,等氣氛烘托到位,宿雲微才慢悠悠地補充道:“不過大約還要等個幾千年。”
于是守在宮門前的妖界侍衛便又一次免費觀看到了玄都上仙罵罵咧咧心态崩潰,發誓再來就是狗,一路狂奔躍上雲頭的經典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