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樹林，樹木枯縮，失去了夏日的繁華。葉子由綠轉墨綠，枯黃，透着幹癟的生命力，在蕭瑟的寒風中紛紛揚揚落下，飄轉，打旋，鋪天蓋地。天空灰蒙蒙，偶爾被風吹來幾片深灰色的雲，再遠處，高樓的輪廓朦朦胧胧。山杏光秃秃的樹幹被凍得打顫。

時光都仿佛懼怕在此停留，匆匆逃離。樹林裡連時間都是停滞的。

寒秋的公園，總是被遺忘的。

這其中，由遠及近的車鳴聲格外清晰。

“滋啦——”在這個季節鮮有人至的小公園深處駛進了一輛沃爾沃，車輪胎在停下的瞬間揚起些許塵土。

沃爾沃停在了一塊空地上。從車上下來衣冠楚楚的男人和紮着羊角辮的小女孩。兩人皆是風塵仆仆，男人不顯行車疲憊，一身行頭整潔；小女孩鼻尖反而在下車不久就被凍得通紅，小臉縮進毛絨領子裡，不停蹦跳跺腳。

“爸爸，今年比以前冷好多，會有小鳥嗎？它們不是會去南方過冬嗎？”小女孩揪了揪被蹦散的發型，好奇地看向父親。

“北京今年雖然氣候寒冷，但并非所有鳥類都适合南遷。有些鳥類，如銀喉長尾山雁，它們能适應低溫天氣，并且會儲存過冬的食物，因此選擇留在北京。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還有就是，雖然地面上的食物資源因為臨近冬天而減少，但水域和濕地仍然能夠為一些鳥類提供食物來源。例如，溫榆河是北京唯一一條在冬天不會凍住的河，河岸邊的灘塗為鳥類提供了栖息和覓食的場所。”

男人回答完後，從後備箱搬出雙筒望遠鏡，數碼照相機，标本夾，小丁字鎬等設備，一邊調弄一邊看數據，完全忽視了在旁邊眼巴巴看着他的女兒。

小女孩努力理解父親答案的意思，依舊雲裡霧裡，索性蹲下，撐着小臉蛋琢磨父親工作。

男人工作時是人物忘我的。

過了幾個鐘，期間父親換了好幾個觀察位點。小女孩一開始還有興趣跟着父親跑，後面也疲憊無聊了，和父親打了個招呼後就到處撒歡。

臨近中午，小公園也稀稀疏疏來了一點點遊人。小女孩晃着羊角辮，蹦蹦跳跳在樹林的小道上穿梭。她突然看到一抹白色，走了幾步後又倒退回去，湊近了才發現是一隻凍僵死去的白色小鳥。

一般的小朋友是害怕動物屍體的，小女孩比較特别，她家裡就有很多動物标本，屍體什麼的都看慣了，生不出懼怕的情緒。

她好奇蹲下觀察。

小鳥羽毛雪白，嘴和腳是紅色的，眼圈為鮮紅，嘴殼深紅，嘴峰隆起，弧度較大。小小的身軀倒在落葉上，羽毛也沾上塵土和碎樹枝，眼睛灰暗無神。

小女孩越看小鳥的特征越眼熟，揪着發辮，慢慢回想在父親的哪本鳥圖鑒看到過。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她後背響起。

“麻煩可以讓讓嗎，你擋到我拍照了。”

小女孩回頭一看，背後站着個長得很可愛的小男孩，他的眼睛很漂亮，像夏夜晴空的星星，像秋日山谷的溪流。明明臉上還挂着嬰兒肥，但偏偏擺出副冷漠不客氣的小大人姿态。小男孩胸前還挂着和他體型相比明顯過大的長筒攝像機。

莫名很萌。

小女孩聽話讓開，小男孩就在她旁邊把攝影機的鏡頭蓋拆開了。

小女孩看他調設裝備時忍不住問，“朋友，這裡灰撲撲的，你到底想拍哪裡啊？”

她問問題時會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人，小臉此刻又被凍得紅撲撲的，讓人不忍拒絕。

而小男孩卻不為所動，好半天才吐露一個字：“鳥。”

小女孩聞言不由自主張望了一下四周，确定除了地上這隻沒其他鳥了，又問：“你拍的是活鳥還是死鳥？”

小男孩聽到她這句話好歹看了她一眼：“這裡還有活鳥嗎？”

漂亮。

小女孩無話可說，盡管感覺很有道理，卻因為他這和白癡說話的語氣讓她多少有點不高興，轉而抱着肉乎乎的手臂，揚起下巴，假笑道：“那你能不能說說，這隻死掉的小白鳥是什麼品種的？都要拍照了總該清楚吧。”

她在明晃晃找茬。

她就不信了小男孩能知道這個，連她一時半會也沒想起來。

“這是白文鳥。雀形目梅花雀科文鳥亞科文鳥屬鳥類，又名爪哇禾雀。”小男孩不疾不徐回應，“白文鳥是日本培育出來的一種手玩鳥，很适合初學者，是一種入門鳥中。”

“也許是自己從主人家裡跑出來，找不到路在外面凍死或餓死了。”

真服氣，還真跟背書一樣背出來了。

小女孩對有本事的人是很有好感的，态度好了不少，笑容一下真誠了：“朋友，你懂得真多。死掉的動物不是很難拍好看嗎？”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父親也總喜歡拍些死掉的生物，畫面不會讓人覺得血腥恐怖，反而會有種凄涼的美感，是對曾經鮮活生命的悲憫。

小男孩面無表情：“我可以。”說罷沒有再搭理小女孩。

小女孩清楚拍照這種事是避免被打擾的，以免影響攝影師的情緒。她也不想在旁邊搗蛋惹惱了小男孩被趕走，她還等着拍完後軟磨硬泡看成品呢。所以在小男孩真正投入進去後，在不遠處找了個地方開始編草環玩。

這一處本是寂靜的，但，無邊的微風輕吻着卷起的落葉，拂過孩子的發頂，揚起一陣黃色的塵土。它穿梭在樹梢之間，似乎掩藏着無數的憂愁，卻隻在無聲的靜谧時刻悄悄吐露，窸窣的樹葉搖晃是它的呐喊，柔順下傾述着這個樹林裡最珍貴的秘密。

小女孩羊角辮的發絲被吹得微微飄浮，小男孩的衣服下擺輕輕鼓動。

這微風竟成了深秋樹林裡最溫柔的角兒。

一刹那，一種奇異的感覺從男孩大腦裡一閃而過，男孩及時抓住靈感，按下快門。

小姑娘在等待過程中，眨眼見就編出了大大小小不同花紋的草環，本來還在挨個舉起來美美地欣賞，聽到快門聲的一瞬，立刻把手上的作品扔了，樂樂地湊到男孩身邊。

男孩才把照片拍完了，端着屏幕在細細檢查，被小女孩突然冒出的臉稍微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