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太極殿西堂裡。
天子嘴唇緊抿,神色凝重地坐在禦案之後,目光如冰錐一般快要把面前的人刺穿。
柴奉征慵懶地倚着梁柱而立,衣襟半敞,脖頸之間還有着可疑的咬痕,在堂堂天子面前卻毫不在意,完全沒有覺得需要遮掩修飾的意思。
這副對峙的模樣兩人已經維持了不知多久,一個陰沉隐忍,一個毫不在乎,都知道對方想要說的是什麼,卻偏偏都不開口。
最終還是柴兆言先敗下陣來,重重一聲冷哼:“李閥實在欺人太甚,可你打算如何應對?”
禦案上幾本厚厚的奏折攤開,全部由幽王和李氏一派上呈。最上面的一本連墨迹也未幹透,參的自然是當街行兇的蕭元嘉和縱容行兇的柴奉征。
下面一本參的是荊州藩府,參他藩府治理不力,境内大量流民,在鄰近州府四處流竄導緻民不聊生。
又一本參他私德不修,和前陳郡主糾纏不清,有損天家威儀。
再一本向天子進谏,言道荊王久不就藩,不合祖制,難免落人口實。
“流民的事,薛長史已經快馬加鞭趕回荊州處理。臣雖沒有證據證明是李閥做的,但臣也絕不會讓他們得逞,讓陛下難做。”柴奉征目無表情地說罷,忽然嘲諷一笑,輕飄飄地說:“反正臣就是陛下手中刀、身前盾,陛下要平衡各方門閥勢力,那麼臣就在有用的時候為陛下斬敵擋箭,無用的時候棄掉也不可惜。”
柴兆言眉頭深鎖,整個人一下子怔住,過了一刻才沉聲道:“朕沒有拿你當擋箭牌,也絕不會把你當棄子丢掉。”
柴奉征輕笑出聲,顯然不信,也絲毫沒有要留給身為帝王的長兄三分薄面的意思。
饒是天子涵養再好,也幾乎要忍不住發作,卻連自己也不知道惱的是自己還是幼弟。
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地說:“朕知道柴旭晖還活着,李夫人還安坐洛陽宮中,對你來說并不公平。”
“可是你想要的,荊州三十郡、曾經在蕭氏麾下的南陳降兵,朕也統統給你了。”
“隻求你我兄弟同心,可以打好這一場仗。”
這次輪到柴奉征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反應過來:“打什麼仗?”
柴兆言從龍椅上站起身子,走到幼弟跟前,卻不看他,而是越過他倚着的梁柱再往前走了幾步,柴奉征隻看見他負手而立,看不見他此刻臉上表情。
“柴旭晖和李家對你處處針對,我們母家又與李氏勢成水火,這些朝堂之上的争權奪利、互相攻讦,自古以來都是見怪不怪。”
他的嗓子越發清朗響亮,話音也是越見高昂,盡顯年輕帝王的意氣風發。 “世家之間的互相攀咬,朕根本都沒看在眼内。”
“朕在意的,不是門閥之争。”
“是世代之争。”
柴奉征定定望着他的背影,腦海裡忽然豁然開朗。
“所以無論是楊氏還是李氏,陛下本來就不想任何一方勝出--因為他們都是屬于舊世代的勢力。”
“沒錯。”柴兆言的話音裡滲了嘉許之意,卻依舊沒有回頭。 “南陳之所以亡國,就是因為世家長年把持朝政,一直處于無法被挑戰的地位而一代繼一代地被權力腐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