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嘉随手挑了架上的一把劍,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漫不經心地抹去上面灰塵。 “你也挑一把。”
柴奉征搖了搖頭,從腰間抽出了一把軟劍,珍而重之的握在手中。
劍身在日光下閃閃發亮,抽出來的那一下發出铮的一聲,用的是上好的材料。
那是她在江陵特意找軍器匠打造。當年她教蕭璞劍術,發現他那時雖然身子虛弱至極,但有一身連自己也自愧不如的巧勁,便給他造了劍身柔軟如絹的軟劍,并教授他以快、狠、準為主軸的輕盈劍法和快如鬼魅的輕功步法。
贈劍之時,少年求她為軟劍命名,她便取了“凝光劍”的名字,取其“來如雷霆收震怒,比如江海凝青光”之意。
蕭元嘉方才見他空手扭掉崔宴知一條臂膀也沒有抽出兵刃,還以為他如今位高權重,已經沒有把凝光劍随身佩戴的習慣,沒想到他還是把它纏在腰間貼身之處。也知道了他是輕易不會把凝光劍抽出,如今和她打這一場卻握在手中,是對她這個對手的尊重。
即使,她已經有三年沒有握劍了,連這把随意拿在手中的普通長劍也有點兒重。
柴奉征看着她手中長劍,有些遲疑的問:“主人的飛景劍——”
蕭元嘉冷冷打斷。 “丢了。”
他不信。
飛景劍是幾百年前的一方霸主命治下所有能工巧匠一同鑄成,名匠形容其為“威奪百日,氣成紫霞,光似流星”,故名飛景。
數百年來飛景劍一直在各朝皇室之中流傳,見證了建康六朝的興衰起疊,直到陳衍把它賜給了蕭大将軍。然後蕭大将軍在蕭元嘉欶授前鋒将軍一職時,親手将這把天下之間獨一無二的精煉寶劍交到她的手上。
在江陵時蕭璞和蕭元嘉幾乎可算是形影不離,但他知道,真正和蕭元嘉形影不離的,是那把從不離身的飛景劍。因為劍不隻是禦賜寶劍,更是父親的期望,将士的認可,和她作為自己這個人而活着的證明。
所以他不信,至今依然孤高傲立的主人會丢棄了這把對她來說意義非凡的飛景劍。
蕭元嘉看着他一臉狐疑的樣子,沒有給他把話問出口來的機會。
她挽了一個劍花,沉聲道:“柴奉征,請吧。”
她今日兩次喚他全名,不是蕭璞,也不是荊王殿下,而是他本來的名字。仿佛這喚的對象,不是她曾經的小奴隸,也不是他現在高高在上的陌生身份,而是以一個“人”的身份重新認識的柴奉征這個“人”。
凝光劍輕輕一抖,柴奉征收起了小狗般搖頭擺尾的單純讨好,一臉認真的擺了一個起手式。
然後兩人便纏鬥在一處。
柴奉征身形飄忽,形如鬼魅,軟劍挽出的劍花虛實難分,擾人心神。無論是在茶樓上扇劉家大郎的耳光還是在長公主府前廳裡扭斷崔家六郎的一條手臂,他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做到,都是用的這套功法,隻是不屑亮出兵器罷了。
凝光劍在烈日下銀光铠铠,如花叢中飛舞的蝴蝶靈動,陰寒的劍氣卻是咄咄迫人,手下絕不留情。
傾盡全力的去和她對戰,便是對身上還留着武者之血的主人最大的尊敬。
蕭元嘉少時跟随大内高手雜學百家,來到江陵之後又不斷和軍中将士切磋,經過戰場上的實戰經驗之後武功已是自成一家。柴奉征一手陰柔飄逸的軟劍雖是她親手所授,但她自己使的劍法卻是截然不同,斬刺劈割都是大開大合,靠的是一身硬拼硬的渾厚内力。
三年沒有執劍,内力不會随着時間流逝,但使劍的手感會。
高手過招,勝負本來就在頃刻之間。當年蕭元嘉隻用了三招便把武狀元打下擂台,如今兩人過了五招,蕭元嘉手中長劍咣當一聲脫手落地,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痛苦,她卻堅持伫立,強自用完好的左手握住了滿手鮮血的右手。
虎口裂了,是被柴奉征的軟劍所震。
莫看凝光劍輕飄飄的還可當作腰封貼身戴着,柴奉征傾力以赴,往劍上貫注的是一身内力,蕭元嘉接不住他的劍招,隻是震裂虎口而非手部經脈已是受自身内力保護的最好結果。
柴奉征連忙收劍,沖到她的面前捏住她鮮血淋漓的虎口,先是點着穴位止血,再從懷裡掏出金線雲紋的精緻手帕,把它當作粗布繃帶般包紮主人的傷口。
蕭元嘉忍着劇痛,朝他抱拳:“我輸了。”
短短的三個字,卻是仿佛含了千言萬語。自重逢以來她都是如冰山冷冽,仿佛沒有一絲感情。現在她的表情卻是一言難盡,裡面好像有痛苦,有頹然,卻也有着一絲隐于其中的——興奮,和一點曾經那些桀傲不馴的反骨。
他一邊觀察着她的神色,一邊隔着手帕輕撫她的傷口。 “對不起……我是來讓主人出氣的,你随意打我罵我吧,我絕不還手。”
蕭元嘉搖了搖頭。她看着不再是昔日少年的面前男子一臉意外和愧疚的樣子,自己對這樣的結果卻是沒有絲毫意外。
盡管在江陵時他們每次對決,即使蕭璞全力以赴,也沒有一次打得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