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甯心有餘悸,抿唇說道:“也不算是壞事,至少以後咱們身邊少了個包藏禍心的人。”
但是還有幾人在暗處,尚不清楚。
永甯問道:“你可見過那位小玄子?”
銀雪回想道:“見過兩三面,年紀不大,一直在院子裡悶頭做事,看面向是個老實人。”
永甯抿了抿唇,想起母妃的話,這宮裡就沒幾個老實人,若是老實巴交,怕是早早就歇下與世長眠了。
走下長廊,經過這處小花園,離玉芙殿便近了。
可永甯沒走幾步,迎面就遇到了被押走的明嬷嬷。
明嬷嬷看見永甯,恨得咬牙切齒,“死丫頭!你的命真硬!”
明嬷嬷被激怒了,力氣大得掙脫開肩上的束縛,拔了頭上的簪子,就朝永甯刺去。
衆人猝不及防,永甯第一反應便是躲開,可還是被紅了眼睛的明嬷嬷抓住手臂,又給拉了回來。那嬷嬷一腳踹開靠近的銀雪。
永甯的手臂被牢牢抓住,掙脫不開,驚惶不已。
“狐媚子!這張臉跟你娘一樣。”明嬷嬷面目猙獰,舉起鋒利的簪子就要往永甯的臉上劃。
倏地,一陣風襲來,利劍砍斷明嬷嬷拿簪子的手臂。
溫熱的血濺到永甯臉頰,她濃密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在尖叫聲中才逐漸回過神來。
地上的一灘鮮血,一隻血淋淋的斷臂,眼前血流不止的人。
血腥惡心,永甯臉色煞白,雙腿一軟,來不及看清那執劍之人,便癱坐在地上捂唇幹嘔。
腳步聲漸近,一雙黑緞金繡龍紋靴子映入眼簾,永甯蓦地一愣,抓着錦帕的手頓了頓。
她緩緩擡頭,入目是一襲玄色緞繡織金團龍紋常服,男人居高臨下,威嚴尊貴。
皇兄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那張臉俊美無俦,五官深邃,薄唇緊繃,與身俱來的壓迫感讓周遭的氣氛驟降,令人不敢窺視。
永甯遂斂了目光,緩緩起身,朝男人盈盈一拜,婉聲道:“永甯見過陛下。”
跟前的男人并未開口,她便維持着屈膝欠身的動作,隻覺頭頂有一道疏冷的目光垂落,好似在盯着她看。她心裡緊張起來,眼睫低垂,生出落寞之色,皇兄定然還記恨着。
良久,極淡的一聲“嗯”傳入永甯耳中,“免禮起身。”
男人的聲音如沉金冷玉,颀長的身影挺拔俊逸,似雪山之巅高不可攀的疏冷明月。
永甯被銀雪扶起,那位砍斷嬷嬷手臂的禦前護衛回到天子身後。
劉胤劍眉微動,看了眼地上的血,眉心微不可察地斂了斂,随行的張金貴察言觀色,對明嬷嬷厲聲诘責,“發生了何事?皇宮禁地豈容你這宮婢放肆大逆不道,驚擾聖駕!”
獄卒禀告道:“禀陛下,此人乃玉芙殿管事,在藥中下毒,并嫁禍長公主,正要押去掖庭獄歸案處置,沒想到在途中遇見長公主,她便瘋似地掙脫。”
管事宮女膽子這般大,沒想到這局如此早就開了,是越發有意思了。
劉胤的目光淡淡略過,最後在永甯身上稍作停留。
少女低首垂眸,衣襟微亂,一截玉頸纖白如月,雲鬓松散,白皙的臉頰沾染血迹,小巧精緻的下巴有顆小痣,臉上褪去稚氣,清絕泠泠。
涼風習習,龍涎冷香拂過永甯的鼻翼,她鴉睫輕顫。時過境遷,連皇兄身上的味道也變了。
劉胤看向跪地痛不欲生的中年婦人,冷聲問道:“受誰的指使?”
“無人指使。”明嬷嬷啐了一口,左右都沒命活下,嘴巴索性放肆了起來,“那妖妃害我主子得了失心瘋,慘死冷宮,這條命就該她女兒來賠!”
斷臂失血,她唇色慘白,臉上沒了什麼血色,但眼底對永甯的恨意不減,咬牙切齒地恨不得将永甯生吞活剝,“禍害遺千年!你怎麼不跟着你娘去死!”
永甯臉色煞白,肩膀不受控制地顫抖,幸被銀雪扶着,穩住身子。
明嬷嬷:“自古以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母債理應由她來償還!”
“謬論。”劉胤眼皮一掀,淡聲說道:“押下去,處以腰斬之刑,以儆效尤。”
“我不殺她,往後也有千千萬萬個仇人殺這餘孽!她死不足惜!”
明嬷嬷被拖下去,小徑上拖拽出一道血痕,她嘴裡非但沒有告饒的詞,反而在天子的傷疤上撒鹽,激道:“陛下莫不是生了憐憫之心?陛下難道忘了東宮的苦日子!是那妖妃害得陛下落魄!”
“接她回宮,陛下這是要步先帝後塵麼?!”她狂笑不止,直到後頸被劈,暈過去後,那聲音才戛然而止。
說者有心,聽者也往心裡去了,永甯看着地上刺眼醒目的血迹,雙腳好似嵌住,心裡紮了一根刺進去。
永甯轉眸偷瞧了眼皇兄,男人臉上辨不出喜怒,是他同她一貫講的“為君者,自當不喜形于色”。
周遭的氣息驟降,不同于傍晚的冷涼,反倒多了幾分森寒壓迫。
良久後,劉胤看向永甯,臉上冷漠如冰,問道:“為何來送藥?”
兩人隔了些距離,疏遠生分。永甯唇瓣翕合,回道:“聽聞陛下頭疾犯了,永甯擔心,便自作主張派侍女送藥,不承想讓人鑽了空子,萬幸陛下沒入口。”
永甯盈盈一拜,“此事是永甯疏忽,請陛下寬宥。”
銀雪緊跟着跪下,“陛下,與長公主無關,是奴婢的疏忽才讓壞人得逞。”
主仆二人雙雙跪地,小花園裡的衆人噤若寒蟬,皆不敢吭聲,隻等天子說話,氣氛一時間又緊張起來。
劉胤目光冷淡,摩挲着白玉扳指,“既然宮人不幹淨,早生了異心,那往後便隻留你身邊的兩名宮婢伺候,将人全都撤了。”
永甯擡眼,隻看見皇兄已然轉身。
“陛下。”永甯喊住他,男人身形一頓,停下步子卻沒有轉身。
望着那道威嚴挺拔的背影,永甯雙眸在不知不覺間泛酸,盈了滴淚,問道:“陛下還在生永甯的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