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解放天性并沒有錯,隻是不符合時代的主流要求。
“即使到現在,鄙人所追求的仍然是一切能取悅自身之物。”
“原來如此,春姬和忠賴的後代,也是你殺的。”
“可不是誰都夠格做我的養分或玩具的。”
“因為簡單的挑撥便開始自相殘殺的嫡系,和鄙人有什麼關系呢?”
虎杖悠真笑了笑,在解除了用于遮掩身上異樣的血鬼術「雜·鉢木」和壓制體内鬼血的咒力後,呈現完全鬼化的外貌,七條猙獰的霧藍色毒蛇,從羽織下擺的縫隙裡彈出浮着冷光的身軀。群蛇不約而同地舒展着自己的身體,陽光落在它們暗紅色的花紋上,就像正處夜晚的九州海面上突然出現的不知火。
“啊,這樣舒服多了。”但也幾乎把他自己醜哭了。
虎杖悠真抓了抓有些麻癢的後腰,嫌棄地推開最右側那條試圖纏上手臂的眼鏡王蛇。
“那個模樣…避世的淤加美一族,也是你殺的。”
此時說話的人并非平将門,而是借着他随手抓來的三笠宮家的女王之軀,被強行複活的泷夜叉姬(本名:五月姬),也就是平将門口中的泷子,他與藤原秀鄉之妹桔梗前的女兒。泷夜叉姬在平将門戰死,一族郎黨盡滅後,便在興世王的誘導下走向了複仇的道路。在平将門死後的第二十年,平将門以詛咒受肉的姿态在京都降臨,掀起了騷動,而與興世王反目的泷夜叉姬在被蘆屋道滿救下後,便躲藏到有些淵源的貴船神社。在得到父親與興世王同歸于盡的消息後,殘存的她滿懷怨念,在醜三時刻參拜貴船明神。在滿願的第二十一夜,貴船明神的荒禦靈出現并傳授給她妖術。
——自此,她抛棄舊名,改名為泷夜叉姬,回到下總相馬,與被妹妹如藏尼撫養長大的幼弟平良門和手下的夜叉丸、蜘蛛丸等一起掀起推翻朝廷的反亂,直到被朝廷派出的,效忠于藤原北家的源,其手下的陰陽博士大宅中将光圀和山城光成消滅(注6)。
泷夜叉姬生前曾與貴船神的荒禦靈神交,誕下繼國一族的先祖,月都。月都與正室的一對子女又因理念不合而分道揚镳,最後形成在動蕩裡沉浮的繼國一族和避世的淤加美一族。
她此刻蓬頭散發,宛如夜叉的模樣,與身上那身還算幹淨整潔的現代女式套裙格格不入。
“再次上演的一門之戰…”平将門流下了淚水,似是想起了生前的遭遇,“真是可悲的人世啊。”
“你究竟想做什麼?”
披頭散發的泷夜叉姬問話的同時,伸手扯開了身上幾個礙事的扣子,接着她掐着法印,一面咒力形成的圓鏡出現在她的胸口,同時,她的頭上也戴上了咒力凝結而成的鐵圈。鐵圈上插着三根燃着藍色詛咒之焰的白蠟燭,将她那張美豔的臉映照出一絲妖異。
「我究竟想做什麼?」
「我隻是想要實現諾言,将承諾過那些黏人家犬的夢想實現而已。」
“我可以不戴王冠,但我不接受他人的王座在我的頭頂。”
“唔…似曾相識。”
“人類的曆史本就是不斷重演的輪回。”虎杖悠真對泷夜叉姬的殺氣騰騰的模樣不以為意,一雙橙黃色的眼睛盯着他的主要目标,“正如當年挑起坂東平氏内亂的将門公所言,‘今實乃一門之戰’。”
羂索曾經為了制造出能夠殺掉鬼王,以此複蘇咒力的工具,盯上了繼國緣壹孿生兄長的後人。在得到了繼國一族讓宗氏守護的典籍後,他根據那隻言片語複原了興世王用在平将門身上的蠱術,通過千葉麻郁的血液,滲入繼國十真的飲食裡。如平将門吃掉了正室和子女之屍骨所化成的蠱那樣,繼國十真和他的血親在不知不覺中,成為蠱盅裡自相殘殺的蠱蟲。
“在知道了他的方法後,有幾個腦筋不錯的聰明狗狗給我了這個再次被修改的方案,以此與您結緣,将您和旁邊那個的公主殿下給強行‘扯’下來。”
“最終的目标,是您哦。”他又用回了敬語,卻聽上去更加不懷好意了。
說起來,這還是從那個潮來女巫的工具人孫子身上得到的啟發。
虎杖悠真做了半舉着有着尖銳指甲左手,虛虛地做了一個“下拉”的手勢,眼尾那抹略顯凝滞的绛紫因他突然高漲起來的情緒,色彩也跟着生動了起來。他的聲音比往常輕快了不少,似乎心情也和面上表現出來的一樣雀躍。
收回手的虎杖悠真将手臂垂下,指尖裂開,滴落。身穿紅甲的女武士似乎察覺到了虎杖悠真的想法,如同從烏拉諾斯的血液裡誕生而出的好戰的墨利阿得斯女神(注7)那樣,手握着绯紅的長刀,背着暗紅的弓箭,自落下的血液裡跳了出來,直直地守在虎杖悠真身後,盯着對面站着的父女二人。
“呀,山吹姐有些等不及啦。”别急啊,他還沒玩夠呢,“有點耐心呀,我的巴禦前。”
“真是令人作嘔。”泷夜叉姬那雙上挑的鳳眼淩厲地看向「巴」,它的出現令她想起了他們父女生前被興世王玩弄得團團轉的往事,令她“将自己的妻子的肉身和魂魄吞噬,重新塑造出抹消神志的傀儡,讓她永生永世無法超生…”
——興世王曾經也為了将平将門煉制成供他一人操控的傀儡,做了一系列挑撥離間的惡事,其中就包括殺害她的生母桔梗姬,再嫁禍給她的舅舅藤原秀鄉,導緻原本與藤原秀鄉惺惺相惜的平将門不再顧及舊情,徹底殺紅了眼,最後落得夷滅三族的下場。
平将門剩餘幾個孩子也各有不同的遭遇:長女五月姬被興世王帶走,化名如月躲藏在京都平貞盛的家中,先是被當作師父的興世王利用二十年,在逃回陸奧發動叛亂後,又戰敗被殺;最年幼的三女逃到陸奧惠日寺一帶隐居,在病死又複生後便出家,随後又帶走了其父的遺腹子平良門(注8),直到平良門長大後才知道自己的養母其實是他的姐姐。
——最幸運的是早早嫁出去的次女春姬了,盡管被朝廷派來的人戒備着,她也因嫁給了平将門的堂弟、千葉氏的始祖平忠賴而幸免于難,三個兒子也各自成為後世大氏族的始祖。
“邪魔外道。”這位曆史上有名的女妖術師最後冷着臉評價道。
“唔,謝謝誇獎。妳不好奇嗎?”
即使到了現在,虎杖悠真依然認為作為頭領的力量并非需要最強,而是要擁有最強的知人善任能力和掌控力——因此在曾經能被鬼王封為上弦的食人鬼中,摩羅的身體自我恢複能力和血鬼術直接殺傷力隻是倒數。相應的,響應了摩羅的内心誕生而出的能力,讓他能通過攝取擁有活細胞的組織,獲取生物的情報,包括記憶、技能和知識在内。
想到這裡,虎杖悠真像是想到了有趣的東西,呵呵笑了兩聲。
“呀嘞,話說回來——”
“第一次失敗,徹也使用的是未修改過的咒語,然而降下的是您的外孫、鄙人那個腦子不好使的先祖平月都,一個連正神也算不上的半妖殘魂。”
虎杖悠真忘了他的第二次失敗,儀式和祭品的沖天血氣引來了那個千年前與泷夜叉姬一同造反、化作妖怪的漏網之魚平良門。在屬于平将門的荒魂降下前,那條大蛇便被“近親”的血液味道給引來了,導緻儀式再一次失敗。
然而,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虎杖悠真都沒打算放棄當一回“孝順”的後代,殺掉這位在源頭對繼國一族降下詛咒的武士保護神,即使對方也是無心的。
虎杖悠真可不管這些。
既然已經答應了他們要不斷變強,要終結這詛咒的延續,他就要實現曾經的諾言,殺了。
“我的手下們在當年鄙人所用的咒語上,加入了潮來一脈降靈術的片段,使得虛無缥缈的詛咒能得以具象化,固定在您化作妖怪的兒子平良門的骨灰上,以此填補您的骨灰的缺失。”
“真是能幹啊。”
“鄙人可不會要吃白飯的狗。”
“那麼,你又是為什麼要殺了那些信徒?”
“因為鄙人想要淤加美一族的能力,但不想跟他們一樣變成别人的眷屬。”
盡管那一族隻有女性才能繼承血脈力量,覺醒那代代相傳的禦雷之術,但入贅到這個母系家族的男性也能通過吞服被櫻龍賜福過的源之水,在永生不死的詛咒下化作異形的怪物,得到吸取他人精魄苟活的能力。
世代信奉櫻龍的龍神信徒以水龍神淤加美神為名,逐漸形成淤加美一族。這一族人數雖然不多,其中的女人卻擁有操控雷電的能力,覺醒能力的男人會被封為族裡的“特權貴族”,他們則是能夠吸取他人精魄強化自身。
繼國一族的先祖月都是泷夜叉姬與暗靇神(淤加美神)的荒禦靈結合後的産物,他元服後便娶了親姨母的女兒作為正妻,生下一雙兒女如月和獅月。盡管他的嫡子獅月是幾個孩子裡面的最後勝者,接手了家族,但其姐如月也在神社巫女的幫助下,帶着心腹和丈夫順利逃跑,輾轉來到了葦名,最後成為櫻龍的使徒,加入了源之宮。她的血脈也因此融入了這一族。
虎杖悠真的前世在經曆了兩次複活平将門父女失敗,加上逐漸清醒并發現了羂索的圖謀後,他便一直在尋找着脫離那些試圖控制他,讓他因信仰願力變成某種未知的東西或變成鬼王的奴仆的因素。淤加美一族的下落被他在無意間從一個落單的女武士的大腦裡讀取到,他驚喜的發現這一族的能力正好能幫上他。
——于是,摩羅在琉球八重山發生強烈地震和海嘯的時候,早有想法的他趁機推波助瀾,擴大了海嘯的災害,導緻當時的日本超過12000人因自然災害而死亡。摩羅以此水災引走了身後追蹤他的讨伐者後,趁機滅掉了隐居在山裡的淤加美一族。
——自古以來,好人不長命,那些自以為是的善行總是會被敵人光明正大的利用。
“你成功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即使這樣,你們這類人永遠想要更多。”
“自欲望和本能而誕生的貪婪,才是生命進化的動力。”
平将門那黃色的眼瞳,齊齊盯着虎杖悠真,後者臉上堆滿了鮮少顯露在其今生熟人面前的瘋狂和惡意。他想起了和他登上比叡山頂,放出豪言要取了這個天下的故友。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呢?
被朝廷赦免回國的他,仍舊與叔父平良兼為首的大半族人對立,接着便是他因為無法忍受嶽父平良兼在堀越渡之戰帶走了他的妻子,又侮辱殺害了跟着他的情人君禦前(注9),最後掀起刀兵進攻,再次被朝廷認定有罪。他那個曾經與他相談甚歡的故友化名為興世王,來到東國加入他反叛的隊伍,并将他那不幸慘死的妻兒制作成蠱,騙他吃下,将他變成擁有人身、卻失去人心的邪物。
平将門承認虎杖悠真說的沒錯,曆史就是一個又一個的輪回組成的印刻,這該死的天命并沒有因為他的死亡而到此為止。自動接過天命的人出現在他的後代裡,似乎要又一次給這個世界帶來禍害。
“你想要殺了我,奪取我的荒魂…”武神語氣肯定,表情恢複高高在上的淡漠,黃色的瞳仁裡卻充滿着難辨的複雜思緒,“你的目标是取代…我?”
“這麼解釋也可以。在淤加美之後,現在輪到你們了。”
虎杖悠真露出瘋狂的笑容,雙眼似是海底裡正在噴湧的泥火山,惡意化作的漆黑淤泥随時都會在他的欲望驅使下流入,将這個世界污染。
這世上本是陰陽兩面,相生相克。虎杖悠真相信着想要得到什麼,就一定要付出什麼,既然他被命運給予了“摩羅”之名,被人們與那位擾亂悉達多太子成佛的魔王相提并論,那麼他當惡人也無妨。隻因為他得到了臣下和信徒的追随和忠誠,那麼作為那些人所視作領頭的人,就一定要有所回報——所以,虎杖悠真會不斷努力變強下去,讓他們這些人寄托在他身上的心靈,永遠如琉璃一樣澄淨(注10)。
“鄙人要将你身上最有價值的部分,納入收藏。”
“你這家夥怎麼敢!”
感到被虎杖悠真的發言和态度冒犯泷夜叉姬惡狠狠地盯着虎杖悠真,擡起皓腕,正要使用妖術召喚她的仆從,卻被平将門攔下。泷夜叉姬疑惑地看向她所敬仰的父親:
“父親大人?”
“無妨。”——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總有些人不自量力,想要下克上找死,那麼他便成全他!
如鐵塔一樣雄壯高大的黝黑武神,身上開始萦繞起詭異的黑色薄霧,将身體籠罩在了迷霧裡,那雙詭異的眼眸散發着紅光,透出了深沉的霧色。
平将門低沉的聲音,帶着不加掩飾的蓬勃殺意。
“隻要你做得到的話,有何不可。”
*
記錄:
2018年11月6日
東京都千代田區大手町1-1-1
詛咒師“夏油傑”在全國各地發起的死滅洄遊後,曾經護佑江戶城數百年的北鬥星結界内的怨力洩露,滋生詛咒。11月6日晚17:33,以将門冢為中心出現範圍600m未登記的「帳」,随後,三大怨靈之一“新皇”平将門因不明原因,于17:47在東京首冢第二次受肉複活,其所寄生的軀體為8小時前在秋筱宮邸失蹤的秋筱宮悠仁親王。3分鐘後,鬼新皇之女、妖術師泷夜叉姬在三笠宮瑤子女王身上受肉成功。
二者受肉之時,日本發生以東京大手町一丁目為中心,持續10分鐘的強震,其規模堪比上個世紀發生在相模灣内的關東大地震,包括餘震和地震導緻的海嘯、火災等災害在内,造成約有10.6萬人傷亡,78.5萬棟房屋建築被毀(注11)。
——「帳」消失後,相關人員于現場勘查,複活後的平将門與泷夜叉姬消失,原「帳」範圍内未見生還者或罹難者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