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15年春
日本東海道,上總國埴生郡玉前莊近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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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摩羅讨厭被蠢貨指手畫腳,盡管前世的他知道自己對于鬼之始祖而言不過一個随手可殺的趁手工具,但摩羅仍然被那個廢物鬼王給驅使了兩百多年,因為他也是想借着鬼王的力量苟活下去,将當年背叛出賣繼國一族的人類全部找出來,一一殺掉。
殺完之後要幹什麼呢?
那時候的摩羅未曾想過這個問題,他也沒有那個時間去思考未來。
“什麼時候咒術師也會越俎代庖(多管閑事)了?”
摩羅乘坐的血鸾突然停止了前進,在空中盤旋了起來。摩羅擡起懶洋洋的眼皮,一個背對着夜空裡的上弦月,長身鶴立站在空中的白發藍眸美人,就這樣撞進了那雙橙黃色的眼眸裡。
這個相貌…原來已經到這個時間點了呀。
這張臉還挺好看的,眉宇間帶着一股英氣的美麗,聞起來還不錯,但是有點像加了太多糖的奶茶,用的還不是他喜歡的茶葉…
算了,這種家裡有崽的奶香味女人,一旦招惹上了隻能殺掉了。
不過,這次又是為了什麼而追過來的?他這次可沒有潛入京都,殺掉他那個出家又還俗,最後還入贅女方家裡的人類二哥。
啊,那個膽小的家夥叫什麼名字來着?繼國什麼的…果然沒完整吃掉的東西就是記不住。
呵…他有那麼可怕嗎?他又不是什麼弑殺的類型。一個個的視他為洪水猛獸,明明隻要乖乖的低下頭顱,安靜地像條狗一樣趴伏在地上,接受他成為這片土地的擁有者的事實就好。
“埴生玉前神社和長柄橘木神社(注1)的人,是你殺的嗎?”
穿着長絹水幹的高挑美人脫口而出的聲音,卻是明顯的女聲,纖細的脖子上沒有喉結,胸紐稍微顯露出些許女性特征。那根指着摩羅的手指纖細潔白,在朱紅色染的指甲的襯托下,顯得如尖尖的潔白蔥根一樣。
啊,無聊的正義之士?還是虛有其表的路人?
那雙眼睛…還有頭發…
摩羅盯着那雙凝結了整片晴空的眼眸幾秒,還是沒什麼印象。大概是因為沒有完整的吃掉吧。在這個人死後才是那個喜歡吃他貢品的孩子的出生…這前仆後繼的,就好像這個時代存在着六眼必須完成的使命一樣。
……所以殺掉一個五條悟,後面還會再誕生一雙六眼擁有者嗎?那會是一隻更乖巧的小貓咪嗎?
摩羅有些好奇。
“這一代的六眼,竟然是個女人啊。”摩羅在女人身上嗅到了淡淡的香甜,似是奶香,他的表情浮上了一絲淺淡的困惑,“妳的身體不在全盛時期,也妄想征讨鄙人嗎?”
“即使我是女人,即使我的身體不在狀态,也一樣能在這裡殺了你。”
“呀?妳還是回家照顧幼崽比較好。說不定還能撐到幼崽成年哦。”
“不用你費心了,被鬼王操控的可悲生命。”
在禦三家内被稱為白栲姬的女人,似乎早已習慣了男人們對她性别的刻闆印象,表情上沒有什麼變化,隻有藍色的眼眸深處閃爍着不悅。就如摩羅所言,擁有六眼的白栲姬此時身體并不在最佳狀态,她和族人在外出時遭受疑似敵對術師的埋伏和襲擊,使得護衛她的家族咒術師損失慘重。
白栲姬将族人們安頓在鄰近的玉前神社後,便獨自一人去追蹤那個非常擅長逃跑和隐藏自身的襲擊者。雖然在玉前神社附近終于擊殺了對方,自己也受了點傷,但白栲姬總感覺有些不真實的感覺——感覺對方就是故意在這裡讓她追上,故意被她的咒術擊殺一樣。
直到白栲姬感受到鄰近橘木神社的異變,差點沒能躲過詛咒師關押在橘木神社内的陷阱。
雖說她是極為強大的咒術師,但在這個時代有更多“特級”難以處理甚至對付的生物,詛咒師和咒靈不再是造成咒術師們英年早逝的因素。
非人類的魑魅魍魉,惡神,食人鬼是一種,人類又是另一種。即便是禦三家這樣的咒術家族也無可避免卷入人類勢力和幕府内部的勾心鬥角和互相攻伐。
白栲姬作為繼承了六眼和無下限咒術的女性術師,每天除了要應對這些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給她帶來生命危險的東西,她本身還被族内外的咒術勢力觊觎着她的身體和擁有着她血脈的後代。
即使她足夠強大,但依然在五條家内部施壓下,早早地誕下了後代,然而白栲姬像是占據了五條家所有的氣運一樣,她稍大一些的四個兒女全部未能繼承祖傳術式,更别說六眼天賦了。
因此,在長孫剛出生的年紀,白栲姬又一次在家中族老的安排下和族裡的一級術師會面,不久前剛生下自己的幼子。
然後便遭遇了詛咒師聯合不明勢力,針對她突如其來的襲擊了。
在白栲姬見到摩羅後,她便認定摩羅是那個詛咒師的同謀。無他,因為兩人身上的衣服都染着相同的家紋,肯定有所聯系。
“妳在流血哦,是内出血吧?而且不止一處。不省着咒力使用反轉術式…”是因為内出血所影響的部位是…大腦裡使用反轉術式的區域,“原來如此,是無法使用啊。”
穿着梅紋水幹的白發美人突然閃現到摩羅身後,一顆紅色的咒力球體從她的所結的掌印發射而出,穿過了摩羅和簇擁着他的金黃色的黃粱海洋。
“傷口,裂開了哦。妳要怎麼辦?”
“你隻會躲嗎?吃人的惡鬼。”
白栲姬素手捏成拳頭,在接連幾次失敗後,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不僅是受損的大腦的影響,她産後尚未恢複的身體的不适感愈發明顯了。
“鄙人對重複狩獵的對象不太感興趣呢。”畢竟上一世已經成功獵殺了這個女人,摩羅對重複的工作不太感興趣,“快滾吧,鄙人今天已經吃飽了。”
摩羅今晚不止吃了送上門的正餐,還順手掏了一個栖息着毒蛟和水妖的沼澤老巢當宵夜,雖然妖怪難吃,但也好歹填飽了肚子,壓下了他對鄰近身邊人類血肉的渴求。吃飽後的摩羅并不是很想與白栲姬這個五條家的人動手,特别是他現在看到白色的東西就想要溜走的條件反射。
五條家的少白頭都有毒!還是大毒!認死理的要死!
雖然不知道白栲姬誤會了什麼,但顯然摩羅不會專門為自己不感興趣的人事物留心,更不可能解釋和為自己澄清,這讓白栲姬越發認定了摩羅便是趁着她對付逃跑的詛咒師的時候,殺害她剩下族人和護衛的兇手。
摩羅也被白栲姬不依不饒的襲擊給弄煩了,特别是剛才她順手抛出的未炸裂的「赫」,差點波及乘坐在三首血鸾上觀戰的曾經同伴們的後代和兄弟(他的東西)。
“真是不知好歹。”摩羅臉上懶洋洋的表情一收,不笑的他,鬼化後自帶的紅痣似乎越發鮮紅,反映了他并不怎麼好的心情,“那雙眼睛,真是礙眼。”
真礙眼,殺了算了。
這世界上隻需要一雙六眼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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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北陸道,能登國七尾城
穿着巫女服飾的小女孩們或敬畏,或羨慕地看着她們的師傅,不久前靈力和修行都達到大巫女層次的築姬繼國和。築姬在15年前(享祿4年)帶着她的兩個巫女師傅紅葉和牡丹(注2),來到了能登國七尾城。彼時畠山義總正乘一向一揆内部紛亂的機會,聯合了朝倉氏攻打加賀國,築姬和她手下的人便加入畠山義總的勢力,參與發生在加賀津幡的混戰。
在那之後,築姬便定居在與城下町相結合的七尾城,重修了一間已經廢棄許久的神社,作為栖身之所,又收留一些有靈力的孤女,教導她們。
築姬也有自己的想法,尤其在知道自己的兄長和侄女在南海道一帶做出的事情後,她心中越發堅定了。
“築姬師傅手裡的真珠好漂亮啊。”
“知道虹色真珠嗎?這也是一種難得的寶珠,出自一隻叫做是露的女妖之手。”
“那是什麼東西,師傅?”
“大概是二百多年前,在那隻叫做犬夜叉的半妖出生的前後,四魂之玉曾經被東妖國當時的首領麒麟丸得到。但即便是準備再次挑戰西邊的鬥牙王,它都不屑借由外力增強自身。”
就妖怪大型勢力分布而言,分為西邊以犬妖一族領導的西國和以古老的春秋時代東渡來日本的妖怪勢力所領導的東國,其位置分别在近畿地區西部和武藏國以東的海島,現任首領分别為淩月仙姬和是露。但隻有西國在前任首領鬥牙王的帶領下,形成了妖國的模樣,東妖國更像是以東雲的大妖怪麒麟丸和是露為核心,由渡來系妖怪們組成的松散聯盟。
“二百多年前,它的妹妹是露因那隻犬妖的死亡流下的淚,混合着它的全部妖力和對那隻犬妖的情感,在四魂之玉的響應下,形成了一套七顆不同顔色的虹色真珠。”
換句話說,那七顆由是露淚水化成的真珠,擁有着四魂之玉的力量。
也是築姬在知道了四魂之玉消失後,最後選定的替代方案。同樣是力量的結晶,沒有邪惡的妖怪靈魂在内幹擾的虹色真珠。
“啊?那不就是擁有四魂之力的危險物品嗎?這太危險了。”
“是的,有些妖怪無法奪取四魂之玉的碎片,便可能将主意打到這些真珠上。不過除了這兩顆真珠,餘者據說在麒麟丸手下的手裡掌控着,還算是比較安全的。”
築姬拿着某人從禍一族的首領女禍那裡奪取的氏族傳承寶物,金色和銀色珍珠,小心翼翼地放入布滿了符咒的盒子裡封印起來。已經34歲的築姬,不再是當年那個稚嫩的小女孩了,歲月在她那張臉上刻下了細紋,多年在能登和加賀之間往來除妖的工作,讓她比實際年齡更加成熟一些,臉頰上還有一道多年前留下的淺淺傷疤。
出于習慣和家學,築姬舍了巫女們常用的神樂鈴和梓弓,以附着了靈力的長劍作為主要武器,将輕便的符紙和淨化後的妖骨念珠作為輔助的手段。
“那麼,築姬大人,紅葉大人和牡丹大人送來的四魂之玉碎片怎麼處理?”穿着全白齋服的噎鳴捧着裝着四魂之玉碎片的高足桧木盤子,一臉無奈的來到了築姬面前,那盤子裡面有兩片漆黑的碎片,“那個盒子是為了碎片準備的,築姬大人。”
“但這是兄長大人給我帶的東國的伴手禮。”她的兄長給她的禮物,才是要好好收藏起來的東西啊,“兩個天天宅在寺廟裡哪也不去,隻會看守多寶塔的老太婆給的東西,一定充滿着妖怪臭吧。”
“……兩位大人也才年長您幾歲而已。”就當它好像不知道十幾年前是誰厚着臉皮向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巫女們拜師一樣,那兩個小丫頭當時不過才十二三歲的年紀呢,“至于封妖的多寶塔…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裡面封印着一隻巨大的鬼怪。”
平安時代東渡來本州島的大妖怪噎鳴是在築姬師徒滅了禍一族後,主動找上門,自願成為侍奉築姬的式神的。與東雲的麒麟丸一黨不同的是,噎鳴等妖怪雖然抵達日本的時間較晚,它們卻是海對面的大陸上古存活至今的神獸後代,與那些後起之秀天生就合不來。
“兄長大人給的東西,我每一樣都要好好珍藏起來的。”
這些繼國一族的親兄弟姐妹之間要麼打生打死,要麼相親相愛過頭,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