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魂之玉…就是誕生于這個村莊嗎？”
“是的，這位法師大人。”
俊美邪異的青年武士，在城寨内留守的除妖師的指引下，走進了這個鐘乳石洞。被他刻意甩開的仆從武士許斐西鶴帶着吉川慶惠的幼弟吉川慶緣又一次追了上來，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領路的中年男人打量着摩羅身上染着的星月形家紋，隻認出對方大概與坂東地區的千葉一族有些聯系。再加上許斐西鶴對青年的稱呼，更是讓這個半是逼迫，半是被威脅的男人不敢多言。
“這些遺骸還請不要觸碰，首領和村子裡的精銳們都很敏銳，如果知道我把外人放進來的話會處罰我的。”
對方瞄了一眼蠢蠢欲動的摩羅，顯然意有所指。
“大權現殿下，那些肮髒的東西會髒了您的手。”許斐西鶴忍不住出聲提醒正拿起一根尖銳觸角的摩羅，“而且，可能有毒。”
這裡的土著都說不要碰了啊，怎麼講不通啊。
“西鶴再這麼喊鄙人，就把你趕回去挑馬糞喲～”茉愛小鬼長大了啊，懂得派人抓他當免費工用了，“真月應該很缺人手吧？那孩子一直都很能幹，比她其他弟弟妹妹們有用多了。”
“父親大人會生氣的，您還是讓在下跟着吧。”許斐西鶴指的是他曾經的養父宗都定（氏定），幾年前他因為兄長死去後，重新回到許斐家，恢複身份，“氏宗大人生前說過，無論最後結果為何，您都是繼國一族的主人和最後底牌。”
哦，對了，都定這個被摩羅賜予了人類時期偏諱的宗氏新家主，還是氏宗最小的孫子來着。
叽叽喳喳的好煩啊，這個人類，又不能殺掉呢。
“東國這裡麻郁殿的母家千葉一族和秩父氏庶流、武藏的江戶氏也很關心您的動向。”
“宰了你喲。”是怕他在這裡大開殺戒吧，“豐島的江戶氏那裡的點心挺一般的，我的寵物（五條悟）不太喜歡。”
“陸奧的相馬氏第14代家主贊岐守顕胤的使者三個月前送來了信函，他們這些年因為争奪丸森城和伊具郡周邊領域與伊達氏摩擦不斷，矛盾激化。顕胤大人希望您能看在他的姐姐烏涅梅小姐和枭姬大人的養女與野姬的份上，出手幫助相馬氏。”
“鄙人已經退位了！讓茉愛去做！”摩羅不懂自己都已經不是人類了，為什麼還要做人類的工作，“退位的老人家就應該開開心心的花錢和擺爛，鄙人是絕對不會幹活的！”
“再說就把西鶴君扒光了綁在鄙人的小寵物上飛進市集哦。”
“！！！”還真敢說啊！！！
許斐西鶴看着一臉不爽的摩羅，頭疼的他有點想念他的祖父氏正了。
好像十幾年前，他的主君繼國真月（枭姬）還沒上位之前，帶頭擺爛的摩羅就開始把手下的事情丢給還沒元服或着裳的兒女，自己到處在紀伊境内閑晃了吧？
雖然許斐西鶴沒什麼資本說摩羅，因為他養父都定也是這個德行，什麼都不管，把事情丢給他的養兄弟鹽壽丸和氏榮，成天沉迷于丹汞之道。害的找人的事情落到他這個許斐家的繼承人身上，讓他千裡迢迢地追着摩羅，從紀伊追到武藏，又追到現在的下總，眼看馬上要跑海上去了。
心好累…他又不是繼國一族的人，隻是一個跟宗氏有一點血緣關系的家臣之後，為什麼要幹這種伺候超齡熊孩子的活？
“咦惹——那是妖怪的木乃伊嗎？”吃了延年益壽包治百病的那種？
“是！那也是…由無數妖怪集結為一，而增強力量的東西…有龍，土蜘蛛和鬼…”領路的除妖師戰戰兢兢地低聲說道，不敢擡頭多看摩羅一眼，“他們這麼做，隻是為了打倒那個龐大的妖怪嘴裡的女人，那位幾百年前的大巫女翠子。”
摩羅看向那個斷了左臂，右臂被妖怪的觸手死死纏繞，腰部及以下全部陷入妖怪之口的女性幹屍。他看着那頭披落的長發和身上陳舊的铠甲，臉上的笑容如雪化一般消融了。
摩羅踩着妖怪的幹屍，慢慢靠近那具女屍所在的妖怪身體，仰視那個胸口破了一個洞的女屍。
“在世界還是由貴族統治的時候，據傳因為崇德上皇死前的詛咒，天災、戰亂、饑荒和稀奇古怪的瘟疫爆發，導緻死者滿目皆是。而聽說因為有屍體和衰弱的生人可吃，妖怪等魑魅魍魉一下子數量大增。”真言宗僧人吉川慶緣突然開口補充道，他所說的時代，大約是平安時代末期，“或許不僅是崇德上皇的緣故，自平氏擁立的天皇（安德天皇）在長門國壇之浦投水自盡，源氏幕府建立後，激發了摩羅大人的先祖将門公殘留在坂東地區的詛咒，加劇了東國的災難程度。”
“雖然有許多和尚和武将懂得捉妖治邪，衰弱的陰陽道和咒術師那方也施以援手，但當中隻有一個叫做翠子的巫女，懂得淨化妖怪的魂魄之術。”除妖師在聽到幾人的對話，隐約猜到了他們的身份後，更是不敢有其他多餘的心思了，“大巫女翠子，擁有一次消滅十隻妖怪的強大靈力，能夠淨化妖怪體内的四魂…而當時的妖怪遠比現在的更加險惡強大。”
“為了活命，很多邪物襲擊了她，但全部被她所淨化。”
“而戰勝翠子巫女的唯一方法隻有消耗她的靈力，實行拖延之術，并且這個靈魂必須是巨大且極端邪惡，令她無法立刻淨化完全。所以所有想要襲擊她的邪惡之物聚集在一起，襲擊了翠子巫女戀慕的男人，侵占了他的心後，融為一體。”
“翠子巫女與這妖怪的戰鬥持續了七天七夜…終于，翠子巫女筋疲力盡，身體被噬。”
“眼看靈魂就要被妖怪穿胸的觸手吸去之際，她以最後的力量奪取了妖怪的魂魄，混合了自己的靈魂，連着她的心髒射出體外。”
“最後，翠子巫女與這妖怪在這裡同歸于盡，隻留下了雙方靈魂的結晶，四魂之玉。雖然肉身已亡，幾百年來翠子巫女的靈魂與妖怪們仍在這結晶裡面不斷戰鬥，因此四魂之玉也會因為持有者的靈魂，變為善良或是邪惡。”
除妖師想起了摩羅那片作為進入城寨的敲門磚的四魂之玉碎片，不由得愈發頭疼。
他知道面前這位留着長發的青年武士，顯然不是什麼心懷正義的善人。如果不是城寨門口那用于識别妖怪身份的靈器沒有發出警報，他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化作人形的妖怪了。
“原來如此…是個了不起的人啊。”吉川慶緣對着翠子的木乃伊雙掌合十，默念往生咒。
“你念往生咒也沒用啦，她的靈魂還在四魂之玉裡面呢。”摩羅從記憶裡扒拉出某個倒黴蛋的記憶，與除妖師的話語相互對照了起來，“在鄙人出生之前，在各方勢力輾轉的四魂之玉再次回到了這個村子，又到了那個五十年前守護玉的大巫女桔梗手裡，然後随着她的死亡而消失——直到半個月前玉的出現和碎裂。”
摩羅看着翠子那隻剩下上半身的木乃伊，僵硬地牽扯了一下嘴角。
“竟然還在啊…這種東西…妳就跟下地獄受刑一樣嘛，巫女。”橙黃色的眼睛裡倒映着翠子的身體，透過那幹枯的身軀，似乎注視着些什麼東西，“妳會後悔嗎，用劍的巫女？”
摩羅伸出手，覆蓋住翠子幹屍胸口的大洞。
晦澀的思緒像是落在湖面的日光，在橙黃色的瞳仁裡浮動，搖擺不定。
人有三魂，在人死後生魂消失，覺魂徘徊在人世，直到靈魂成功轉世後才消散。
摩羅所注視的是，因為四魂之玉的存在，從幾百年前殘留到現在的翠子殘魂。
還真是幸運呢，這個女人。換作是他人，幾百年過去，恐怕早就消散了吧。
覺魂存在于每個人類和動物的體内，是人類的意識和自我，是存儲着記憶的魂，是生者能夠思考和感受的基礎。
摩羅對這個世界僅憑曾經的他擁有過那玉的碎片，便複刻出了翠子的殘魂而感到驚訝。
“有趣。”難道是那個千年老妖（噎鳴）的功勞？也許對方也參與了襲擊這個巫女的事呢。
*
由于摩羅等三人是在城寨裡的高手外出的時候偷偷來訪的，因此按照先前說好的那樣，他們也在目的“達成”後，從暗道離開這個寨子。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見到太陽移到西邊天空，那個被他們買通的除妖人有些欲言又止。
“逢魔時刻出行，請多加小心。”
“您和寨子裡的人才是該多加注意安全才是。”
自認為是同行者裡最有人性的許斐西鶴，想到了除妖人的村子裡隻剩下些老弱病殘和受傷的除妖師，心中有些憂慮。
“村子裡的人不要緊嗎？今晚是望月，是一個月裡妖怪最為強盛的時候，随時都有可能會有妖怪出來報複寨子。”
“我們首領去的是武田氏在不遠處的支城人見城除妖，應該馬上就能趕回來了。”
“這樣嗎？就是那個據說每晚都有大蜘蛛襲擊的人見城啊？”
許斐西鶴雙眼的餘光看向蹲在一邊的石頭上數落葉的摩羅，見到對方臉上的笑意後，頭皮發麻。他們此行的目的卻是距離人見西城約三裡的荒城，那裡已經成為一個隻接待神明和修行者的特殊之地。
在離開除妖師的村子後，他們一行人走在略顯崎岖的山路上。
“摩羅大人，您是知道什麼嗎？”
“你猜啊～”猜對他也不說～
“話說回來，那位巫女翠子曾經也被鬼圍剿過…那個鬼王不會心動嗎？”許斐西鶴駕輕就熟地無視摩羅逗弄他的心理，用了另一個話題轉移摩羅的注意，“半年前俘虜的鬼殺隊劍士曾經說過鬼王在南北兩朝交戰之際，曾經趁亂遠赴西國，試圖從妖怪們的手裡搶奪四魂之玉，但還沒進入近畿，便被西行法師的後人給擊敗，狼狽東逃。”
“唔…半年前那個用花之呼吸的小女孩嗎？腦子不太行，遠遠地聞着有一股病變的味道。”摩羅可不相信有什麼聞着臭、吃着香的生肉，他并沒有對那個腦子病變的女劍士下手，而是打傷後，随手将人從南紀白濱城扔到懸崖下方的海裡。
“是患了病沒有及時治療導緻的腦病。”吉川慶緣手上拿着禅杖，跟在摩羅的身後，他曾經和五條悟一樣讓那些鬼殺隊劍士不要跟着他們，但顯然那些死腦筋的并沒有聽進去，“不過，将這個消息賣給我們，換取一條命的人是‘隐’。”
“呀，就是這個。”摩羅笑嘻嘻地拍了兩下手，“鬼殺隊的癞皮狗…鄙人刻意讓善知鳥把他們引到前面的人見城了，那裡面可是有大蜘蛛妖怪哦，現在或許和除妖師碰上了呢。”
***
“哦？這幾個人又是誰？也是你說的除妖師？那女人不錯，挺白的，可惜那張臉。”像是被火燒過了一樣。
人見城中，一臉虛脫樣的城主坐在高台上，手裡拿着酒盞，高高在上地看着下方站着的幾個穿着黑色武士服的男女。
“不，這幾人和剛才那五位并不是屬下請來的人。他們據稱是鬼殺隊的人，前來讨伐我們城裡混入了吃人的鬼。”
咕噜——
“不管最近死掉的人到底是妖怪還是鬼，本城主隻要那個東西死。”城主喝了一口酒，有些挑剔的目光落在了身材豐滿的女劍士豐穗腰間的日輪刀，又轉到她其他幾個同樣沒有跪下行禮的男劍士身上，“不過——你們的情報來源…我的人見城混入别家的探子了？趕緊抓出來砍了。”他轉身吩咐着自己的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