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熊本縣八原雙葉山赤築神社
文枝婆婆看着面前的少年,想到他的身份,再想到剛才地下祭壇的侍從傳來的消息,它那雙向來精明的眼睛裡不免帶上了一點憐憫。
真是個不幸的孩子啊。
“壞消息是,因為某些因素,那方以摩羅大人前世記憶形成的世界,在摩羅大人做出與前世不同的選擇後,便脫離了噎鳴大人的掌控。”
“摩羅大人提前醒來的那一部分靈魂,是作為‘曲靈’的那一面。”
“‘曲靈’?”
那是,什麼意思?
“我們是在說我老哥的靈魂吧?”
“和悠仁少爺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你将它理解為靈魂裡面的不被受控邪念就可以了。”文枝婆婆的表情嚴肅,眼中閃爍着些許膽怯的光,“在過去,除了高天原的天生神明外,能夠操控水系的龍蛇或其他妖怪、山精水鬼們,也被當作水神來祭拜。而龍蛇一族的水神們的性情往往有兩面性,既是福神,同時也會降下災禍。”
靈魂的邪念?還是不被受控的?
虎杖悠仁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這讓他不禁聯想到了在涉谷事變裡到處折騰,宛如人為天災一樣玩鬧的摩羅。
“摩羅大人是作為鬼的身份,被他的信徒們當作水神供奉的。每年灌仏節晚上,所有被俘虜而來的那些妄圖入侵南海道的侵略者會被集中在一起厮殺,最後的強者會與摩羅大人戰鬥,若是在天亮前戰敗,就會成為摩羅大人的食物。”
“以人類為食的鬼…被當作了神明嗎?”
為什麼人類為了自己的生存和利益,會去迫害其他人,将無辜者送給鬼神當做祭品呢?
“溺死的橋姬都能被當作水神供奉了,更何況摩羅大人呢?至少摩羅大人隻要滿足了,就很好說話,長得也是人模人樣。”
“那不是隻要赢了的話就可以…”虎杖悠仁再次忽略了宿傩在他腦海裡的嗤笑,他的表情有些複雜,“鬼就一定要吃人嗎?不是也有隻靠血液為生的鬼嗎?”
他嘴上說着話,腦中卻自然浮現了虎杖悠真平時進食時候的模樣和對食物的挑剔,一時之間,怔愣在了那裡,沒了聲音。
人類的食物對鬼來說難以下咽,就算吃進去了也無法消化,隻能吐出來。而隻要鬼不吃人,就會衰弱下去,甚至會被饑餓感逼到失去理智,徹底瘋狂地随意襲擊人類。
虎杖悠仁難以想象虎杖悠真失去理智的模樣,但凡有一點失控的苗頭,他的控制狂兄長估計會激進到自我了斷吧。
“那個世界…”
“雖然,不管哪個都是摩羅大人…但還是現在這個最好。”文枝婆婆顯然也不想成天提心吊膽的與上司的兄弟相處,而且對方還是一個狡詐的愉悅犯,它可不想被當作對方取樂的玩具,“這也算是老身的私心吧。”
“……”
文枝婆婆擡頭看着虎杖悠仁臉上的表情,憨厚的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悠仁少爺看上去好像很擔憂?”它烏黑的眼珠裡,閃爍着狡黠的光,“想幫忙嗎?還是想見見摩羅大人現在肉身的模樣?祂的鱗片很美麗哦。”
“我能做什麼嗎?”虎杖悠仁沒有立刻答應它,他有些不自信,在對于不是一個物種的生物上,他抱着強烈的懷疑,“如果一直是‘曲靈’那一部分的他主導會怎麼樣?你們又會怎樣?”
唰啦——
“你看到夏日正午的太陽的時候,想到的是照在你臉上的光,還是思考着太陽是否有影子的問題?”
穿着神官服侍的噎鳴一臉疲憊地拉開門,走了進來。剛才說話的便是它。
“你們看到的是光,還是周圍的一切被照亮,被照得發熱的事實?”
“啊?”這人又是誰啊,也是妖怪嗎?好像沒有尾巴和耳朵啊。
而且,太陽本身,應該沒有影子吧…誰會去在夏天這種時候待在太陽底下思考這種問題啊?
“太陽之所以是太陽,那是因為它恰好地處在閻浮(注1)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又恰好地散發着生命所需的光和熱。”與一臉冷淡的噎鳴相反的,是它平緩又帶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的聲音,它平靜地陳述着它們這一派的想法,“但太陽對于辰星和啟明星卻是散發着難以忍受的高溫和強光,無法讓生命生存;對于熒惑來說則是太遠,太冷。”
但或許有簡單的微生物在這個糟糕透頂的環境裡生存着,但也隻是活着而已。它們或許就像蜉蝣一樣渾渾噩噩,短暫的生命更是讓它們來不及将怨怼傳達到太陽的面前。
“但生活在閻浮上的生物,誰會去想其他地方的蝼蟻在為了活着而苦惱着?”
“噎鳴大人,您吓到這孩子了。”文枝婆婆看着噎鳴露出不近人情的冷漠模樣,便猜測到了事态似乎發展不妙,原本在身後一晃一晃的尾巴也垂了下來,繞在腰上,“他才15歲呢,還是個幼崽呢。”
“下面的情況還好嗎?”文枝婆婆又問了一句。
噎鳴睜開金色的眼睛,盯着虎杖悠仁的臉瞧了幾秒,模糊不清地唔了一聲。
“這小子的體内…竟然還有一塊碎片啊。”
“碎片…?”文枝婆婆尾巴的絨毛全部立了起來,它轉頭看向虎杖悠仁,“這孩子不是那位的容器嗎?”
“摩羅大人喜歡漫無目的旅行(閑逛)。”就是經常鸠占鵲巢别人的寺廟和神社而已,想必虎杖悠仁的身體也是如此,“他好奇宿傩先生,自然會想滋溜滋溜地鑽進去看看。”
“那是鳗魚和泥鳅才會做的事情吧,大叔?”虎杖悠仁看着噎鳴冷着臉說出滑稽拟聲詞的模樣,感覺有些突兀,對方似乎不是咒術師啊,“诶,你知道宿傩?”
“…千年前在宮裡見過幾次。”沒禮貌的容器小鬼,竟然喊它大叔。
噎鳴轉過頭去,不想搭理虎杖悠仁。雖然時間對它而言并沒有意義,但這不代表它喜歡被喊大叔。
噎鳴看着文枝婆婆,說道:
“在消耗了庫存的妖力結晶,總算把記憶世界穩定了下來。”就是堅持不了多久。
“那為何不直接解開‘莊生夢蝶’?”
“人有三魂,主宰意識和儲存記憶的是覺魂。”噎鳴說起的是來自它老家的道家學說,與日本本土教派的說法不同,“築姬大人在命我收攏摩羅大人的死後之靈的時候,我用了這個方法識别并強行招魂的。”
靈魂若有毛病,人就會癡呆;覺魂若有毛病,人就會發瘋,神經就會散亂;生魂若有毛病,人就容易生病。唯有人類三魂具備,人若死後生魂會消滅,靈魂歸于地府等待輪回,而覺魂則是在常世徘徊,直到靈魂輪回後消散。
而在常世接受祭拜、供奉的也是覺魂。
“因為其血鬼術的特殊性,摩羅大人的覺魂本能地在肉身發生鬼化後,吃掉了自己的生魂,導緻他本身便是‘活着’的。”所以光憑借它們幾個很難請回來啊,隻能跟那個讨厭的死變态合力抓回來,“但即使這樣,想要避開當時還存在的地府和輪回,直接複活摩羅大人,隻是打造一具空殼的肉身并不夠,摩羅大人還需要一個完整的靈魂。”
噎鳴本來打算用本土妖怪死魂蟲在摩羅死去後,殘存在屍體内的覺魂…哪知道摩羅死于太陽下自殺,噎鳴隻好使用了築姬留下的後手,才成功地逮到在整個紀伊靈場和四國靈場亂竄、瞎閑逛的覺魂。
——更令噎鳴感到無語的是,摩羅那破損的靈魂竟然沒有進入冥界接受審判,而是被某個不懷好意的死變态給偷偷拐到了手,雖然隻有很小一部分,但那時候已經變成八原結界一部分的築姬,因此發了很大的火。
噎鳴光想到那個讨厭的男人嬉皮笑臉地出現在八原的模樣,心情不免又變差了不少。
如果不是因為虎杖悠仁是那個惡心的東西生的倒黴蛋容器,它才不想将當年的事情說出來。
“所以摩羅真的全部等于我老哥啊。”——可是無論是說話語氣,還是性格什麼的,還是有差别啊,他老哥那個懶鬼才沒有摩羅那個殺人兇手那麼讨人嫌呢。
“我們選中虎杖香織這個母體的時候,她體内的胎體裡也才剛被‘天’降下完整無缺的靈魂…無論是靈還是肉,正是最合适吞噬的階段。”噎鳴并不想理會少年咒術師的自欺欺人,他自顧自地給在場的一人一妖解釋了虎杖兄弟之間的聯系,無視了虎杖悠仁有些不好的面色,“但與你同胞,一同度過童年的人,的确是摩羅大人。”
而不是被什麼東西給取代或是假冒了,就像被咒物裡的靈魂寄生一樣。
隻是世人總是不懂耳聽為虛,偏信眼見為實,哪會去想“橫看成嶺側成峰”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