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麻煩啊,真想要全部殺了…但田村氏和神宮的人又“非常識趣”…
“把‘真相’宣揚出去,這個女人和她背後的人抓出來殺了。屍體就吊在養宜館門口。”
“不再調查一下事情的真相嗎?這很明顯是栽贓嫁禍。”
出目次郎看着被剝去外衣,隻剩下貼身薄麻筒袖的乙通女。這個鼻青臉腫的少女回望了他一眼,眼裡充滿着麻木和了無生趣。隻是一眼,他便認為不是烏涅梅派這個使女做的。況且,烏涅梅那個不知深淺的女人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首尾,讓人懷疑到她自己身上。
這個年輕女孩的眼神,更像是因為知道無法反抗這個命運而選擇放棄為自己辯解,放棄了生的希望。
她是一個被抛棄了的棋子啊。
況且,乙通女隻是農戶家的女兒,雖然會用一點草藥偏方治療村人,但仍然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連毛筆也不會拿。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寫出這字迹清晰工整,筋骨漂亮的詛咒文字呢?
繼國十真似乎覺得高城義度的到來有些掃興,有些不耐煩了。仰躺在地面上的大貓見繼國十真撸貓的手停了下來,用前掌輕輕拍打着繼國十真的臉頰,喵喵叫了幾聲,像是在催促着繼續。
繼國十真索性深吸一口氣,蹲了下來,一把抱住正在朝着他撒潑打滾的大貓…然而隻抱住了一半,大貓拖着兩條長長的後腿在地上,毛茸茸的頭壓在繼國十真的肩膀上,歪着頭看着出目次郎,咧開貓嘴,露出一個欠揍的嘲諷表情。
“喵嗚~”(羨慕了,陰暗爛蘑菇?)
“帶下去吧。”繼國十真伸了個懶腰,讓高城義度把人帶下去處置。
“她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因為細川彥四郎本就是繼國十真讓鈴木徹也殺掉後,再找個人頂罪的,“出目君竟然也會關心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嗎?”
繼國十真在那個小少主的眼睛裡,看到了對自己的敵意和恨意。對于對自己有敵意且随時可能聯系舊部反水的人,即使對方已經投降,繼國十真也不打算留下這個後患。
所以細川彥四郎死了,然後被拙劣的嫁禍給柿之木谷城的武田城主送來養宜館的下女。投降的家臣遣人刺殺已經前任主君後代以示忠心的戲碼,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這是新主和新降者的潛規則和默契,也是原來細川尚春的家臣武田城主送來的投名狀。
繼國十真本以為出目次郎早就明白了這個亂世生存的殘酷玩法。
“是您下令的吧?殺戮過多,樹敵者衆,人心無法安定…并不是一件好事。”出目次郎卻在人走了之後,突然對他說道,他的嗓音嘶啞,又是一連咳了數聲,“細川守護家隻剩下他彥四郎一人,本就造成不了多大的威脅。”
“而且,那孩子才十歲。”
“是啊,已經十歲了。”人都死了,這時候在說什麼啊,反正留着也弊大于利,為什麼不殺掉呢,“出目君在同情他和那個下女嗎?得了個咳疾,心也變軟了嗎?”
繼國十真一手拖着大貓的屁股,空出另一手,探了探出目次郎的額頭。
“這麼涼的溫度,果然還是腦子裡進了海水壞掉了吧。”
聽了他們對話許久的大白貓在這個時候咪嗚咪嗚地朝着繼國十真的耳朵叫喊了起來,高亢的尖叫聲似乎是在警告着什麼。
繼國十真收回手,親了一口大貓粉紅色的鼻頭,得到了大貓心滿意足的呼噜聲和一個濕漉漉的親吻。他沒見到出目次郎望過來那從複雜到晦暗的眼神。
又是這隻貓啊,真是令人厭煩。
這個人總是這樣啊,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看到其他人呢?
“……您打算加入争霸天下這盤棋嗎?”
“上洛?那有什麼好玩的?我想拿下南海道不是因為做這種事啊。”繼國十真從貓毛裡擡起臉,聽着大貓響亮的呼噜聲,“而且,整個日本的話…時間也不夠吧?”
“那麼,您打下那麼大的地盤,是為了什麼呢?”
“這個啊…這次隻是想要跟神宮裡面那個宮司打一架,又不想被人打擾,所以幹脆把淡路打下來,就不會有人阻止我了。”繼國十真想了想,一手抄起了大貓的下半身,用公主抱的方式将整隻貓固定在自己的懷裡,然後在那雙充滿震驚的貓眼裡,将臉埋入白貓柔軟的腹部,“但長遠來說,沒有哦。我沒有什麼是特别想要做的。”
“沒想做什麼??”出目次郎被繼國十真的回答給震驚到了,他一連咳了幾聲,咳得臉都紅了,“構建靈場來延續你的生命不重要嗎?”
“無所謂吧,那種事情。大家不是都玩得很開心嗎?”反正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劇場,無時無刻在上演着「祂們」所期望見到的荒謬戲碼,隻要達到「祂們」的目的,他不管怎麼鬧都無所謂吧,“如果是現在的話…隻是想在有限時間内,将看的過眼的地方,打造成我散步的獵場…”
繼國十真從貓毛的間隙裡,瞄了一眼病恹恹的出目次郎。
——以及即使他不在了,他的同伴們也能安穩自在地活下去的、一片屬于人類的樂土。
——誰讓最笨的那個,是個被欺負了也不會反抗的傻狗狗呢?
人在病中總是格外的脆弱多思,更何況出目次郎原本就是個内向敏感的人。繼國十真毫不在乎的态度和話語,令他忍不住多想。
随着一年年的過去,繼國十真身邊的“同伴”也在增加,繼國十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他有了更多陪他一起胡鬧的朋友,甚至願意為他們建立一個屬于人類的樂園。嘴上說着讨厭佛教教義的繼國十真,在蓮華乘院領南部荘的前地頭野邊慶景和不打不相識的根來寺住持的“影響”下,偶爾也會被拐到合作夥伴的寺廟裡面,偷吃僧人的素齋和給神佛的供品。
而香川山吹在有了那個叫做茉愛的女兒後,完成了“重要任務”的她也開始放飛自我,在坐月子期間便開始帶着府裡閑的沒事幹的側女和腰元們(注8)瞎折騰。隻是不到半年的時間,鹧鸪峽館就像是住進了一窩白蟻,密密麻麻的密道布滿了居館下方,作為基底的楊柳山脈幾乎被那些年輕力壯的女人給掏空了。
隻留下出目次郎一個人未曾變過,隻剩下他一個人停留在原地。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變成這樣了?
「我不再是不可或缺的人嗎?那時候的話語為什麼不作數了?」
「明明不是說好了,我們三個要永遠在一起嗎?」
「已經…不需要我了?」
在繼國十真應付完訪客後,出目次郎已經離去多時。近侍川越桂介穿着小袖袴,扮作侍女的模樣來到了繼國十真身邊,告訴他出目次郎拿着宗氏少主氏正的信物,從高城義度那裡帶走了被下令處死的乙通女和與她相關的人。
“這種姻親關系真的是既方便又麻煩的東西啊,對吧?”
繼國十真不知道出目次郎什麼時候跟宗氏正聯系上了,難道是因為看在同樣是蘇氏的姻親份上,所以氏正幫了他?出目次郎就這麼走了,就讓帶着兩個孩子的寡嫂蘇氏一人撐起出目家的門楣?
“哎呀,鄙人突然很不爽呢。”自家的狗好像被莫名其妙的野狗給拐走了的感覺。
“咪。”(悠真的狗腿子跑了哦。)
“喵?”(悠真不去把人追回來嗎?爛蘑菇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嗎?)
“喵嗷。”(開心點嘛,老師給你舔舔毛。)
大白貓安慰似得舔了舔繼國十真的臉,舔着舔着,他又跟繼國十真那越是“理毛”,越是亂糟糟的長發較上了勁。有時候他真的忘了自己是一隻披着貓皮的假貓了,畢竟在他的“意識”裡,他已經當了不止12年的“貓妖先生”啦。
“沒關系哦,因為乖狗狗除了要死的時候會自己躲起來之外,其他時候都會因為眷戀主人自己回來呢。”
繼國十真是這麼認為的。此時的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出目次郎一去不回的可能,更别說下一次見面還是不是本人的極小概率事件。
大白貓用頭蹭了蹭繼國十真,兩隻前爪彈出爪子,勾在繼國十真身上的布料。
“喵——嗚——”(好了啦别理他!我想吃甜的,要很多糖的。)
因為糖分會讓人的心情變好哦。
繼國十真抱着他寵愛的大貓,往烏涅梅住的屋子走去。他記得烏涅梅的小櫃子裡面有不少去年存下來的零食。顔色好看的果脯,味道應該會好吃吧?
“唔…那麼,我們去搶烏涅梅的糖漬果幹吧!”
*
永正13年二月,側女烏涅梅在鹧鸪峽館待産時遇刺,雖然與陪産的香川山吹和畠山伊子解決了刺客,但也導緻了烏涅梅難産死亡,留下一子鶴龜。一個月後,南紀安宅氏嫁入,鶴龜變成她的養子。
佛誕日(注9)那天,在南紀白濱溫泉過生日的繼國十真收到了關于出目次郎的下落,同時,繼國十真也收到出目次郎與蘇都美新認下的養女,乙通女的婚訊。
——五條悟第一次知道繼國十真這個人是真的幹的出帶着幾個人遠赴近江,在新郎結婚後,綁走當事人的瘋事。
——而且,他的禦用笨蛋兩腳獸似乎還綁錯了人?這都帶的什麼惡心的東西回來啊!!
“喵喵喵喵喵喵!!”(虎杖悠真你眼瞎嗎??額頭上那麼大的新鮮縫合線呢!!)
“喵嗷嗷嗷嗷嗷!!”(這是羂索啊!羂索啊!你聰明的腦子呢!!被那顆長牙腦花給吃了嗎?)
雪白的大貓蹲在這個笑得古裡古怪的“出目次郎”面前龇牙,嘴上罵罵咧咧。
“啊,小貓。好久不見了。”
見這個“出目次郎”似乎打算上手捏他擡起來的爪子,炸毛的五條悟活像一顆巨大的白色毛絨球。
“嘶刹——”(偷腥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