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正10年舊曆二月末

紀伊國伊都郡九度山町入郷

雖然早就有所預料，但出目滿彥的死亡終究帶來了一些影響。而他生前的囑托，确實被烏涅梅帶給了繼國十真，也被對方給接受了。

繼國十真果然如他那日所說的那樣，親手放火燒毀了一座城池，但并非最開始所說的岩倉城，而是出目滿彥在去年大晦日時提到的岡氏的岡城，這座建在紀之川南側約20米高的高原上的大城堡。

“滿彥的目的不隻是讓我進攻岡氏，而是岡城是位于高野山的入口處，如若是要進攻高野山，可能是最先受到攻擊的那個。”繼國十真伸手抹掉臉上的污血，看着因為燃起熊熊烈火，逐漸倒塌的岡城，面色很平靜，“他大概是希望我先把高野山零散的勢力給處理了，再去進攻畠山氏的家臣吧。”

烈火從城内擴散，由于沒有挖護城河之類的建築，缺乏水源，這火很快便随着山風，沿着山坡的草木，迅速蔓延到西南側的民房。漫天的火光映在繼國十真橙黃色的雙眼裡，似乎也讓他的雙眼裡的火焰活躍起來了。

戰死的鬼魂被靈力化成的鬼門之蝶搜集起來，藍色的能量蝴蝶在沖天火光裡翩翩起舞，帶走了這場戰争裡所有死者死魂。

“接下來您打算怎麼做，主君大人？”原舜房甩掉打刀上的血液，收刀入鞘，臉上還殘留着未散去的興奮和嗜血，“紀川對面就是高野山一帶最強力的管領勢力所在的城館群名古曾城，要打嗎？”

盤踞在名古曾城内的是政所一族的高坊氏，塙坂氏和小田氏，現任城主是塙坂出雲守秀信，他們幾個家族以此為居城。

繼國十真沒回答，他看了看天色，鼻腔裡全部是血腥味和血肉燒焦的味道，有敵人的，也有他們這一方的。

“如果攻打北岸的名古曾城那種等級的城堡，還是要先等法真和與呂志抓到天狗嶽裡的天狗，将靈楔做好釘下…況且，政所一族的亀岡氏所屬的名倉城就在名古曾城附近，已經遠離了高野山靈場範圍，阿尤和徹也君他們無法繼續維持「鬼門之蝶」。”

“對待名古曾城館群，我們的人數也不占優勢，如果不使用呼吸法進攻，那就必須再動用妖術，召喚先祖曾經在相馬舊王城與陰陽師大宅太郎光圀戰鬥時，召喚的那些陰物助戰。”

「鬼門之蝶」是繼國氏先祖妖術師胧夜叉姬創造的妖術之一，在經曆了繼國一族數百年來的研究，終于将這個妖術簡化成能夠依托能量充足的靈場來發動的法術。現在則是因為戰争暫時告一段落，被繼國十真等人用來搜集靈魂。

除了搜集是露留下的虹色珍珠之外，繼國十真打算人為制造四魂之玉，嘗試讓他那隻不太聰明的大貓獲得足夠的妖力變成人形。

戰争哪有不死人的呢？他也隻是将這些敵人的靈魂廢物利用而已。

“夕野火和清兵衛他們幾個沒跟你在一起嗎，健三郎？”

“他們？許斐和嶺去清點兵甲和糧食了，日純拿着木魚到超度鬼門之蝶帶來的死魂去了。”從他們身後匆匆趕來的氏宗有些喘，嘴裡呼出來的空氣在早春微冷的氣溫下，化作陣陣白霧，“岡氏一族的戰俘和婦孺該怎麼處理？”

繼國十真瞄了一眼氏宗身後，沒見到某個最近喜歡尾随他的雪白身影，撇了撇嘴。

“我的貓呢？喂了嗎？”

“在皮張城休息。烏涅梅小姐剛自告奮勇拿了新做的紅豆年糕湯過去，被您的貓打跑了。”

“竟然打不過一隻貓？嘁，好弱。”繼國十真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那個女人裝的吧？怎麼沒被打死？真可惜～”

“因為烏涅梅小姐會反轉術式治療自己的。”氏宗跟着繼國十真往本陣地走去，雖然他并非法師或是咒術師，而隻是一個單純的武士，但作為宗氏的成員，他對于這些特異人士也有了解，“她也算得上是麻郁夫人給您安排的妻子了吧？而且烏涅梅小姐這幾年來也算是兢兢業業，為主君大人您的野望的實行出謀劃策了不少。”

繼國十真啧了一聲，雙手抱在胸口，用行動表現了他的抗拒。

“就算再不滿意，也請您稍作忍耐，待她産下了您的後代，完成繼國氏與東邊的那些氏族的約定，再行處理。”氏宗作為年長自己主君三十多歲的家臣，在這幾年的書信往來和弟弟氏睛的暗示下，早就知道繼國十真難搞的性子，熟練的道明利弊，留意着他的表情變化，再順毛，“到時候，您再慢慢炮制她也不遲。”

“那下次應該對準她的脖子以上的部位，最好是頭…用破魔箭或是封印之力的東西。”繼國十真打了個哈欠，似乎有些乏了，“就是這樣才煩她啊，那種女人得放在眼皮子下盯着，我不放心把她一個人放在赤築山城裡。”

赤築山城是繼國十真仿造根來寺的根本大塔，所打造的新靈場中心。在泷夜叉姬留下的手記的指導下，通過釘下特殊的靈楔來連接高野山的地脈，引流并搶奪了空海在數百年前打造的高野山靈場内的能量，構造出籠罩在赤築山城周圍的「域」。

這是泷夜叉姬曾經使用過籠罩在相馬舊王城上，用以增幅妖術的術法。繼國氏一族雖然是那位五百多年前在東國造反的妖術師的後代，但因為當年當朝者的戒備和提防，再加上體内妖血一代代的稀釋之下，早就無人能達到泷夜叉姬的高度，完整使用出她傳下的妖術。

或許繼國十真在有生之年都不能見到這靈場下孕育的妖術被觸發，但隻要靈楔和陣法沒有被破壞，流有繼國氏一族血液的後人終究能用出這借用整個紀伊山地大靈場的能量，才能所用出的古老妖術，召喚出泷夜叉姬的殺手锏「餓者髑髅」——那是一種由戰死者、路邊的死者等，未被埋葬的死者們的骸骨或怨念集結成巨大的骸骨所化成的妖怪，會在夜晚襲擊遇見的活人或捏碎吃掉。

也是五百多年前泷夜叉姬姐弟敢集結殘部，發動叛亂的依仗。

如果…

「兄長大人他…殺掉了鬼殺隊的當主後，變成了鬼。」

「這幾十年來，我一直在追尋着兄長大人和導緻這一切悲劇發生的鬼舞辻無慘。」

他那個抛妻棄子，離家出走的便宜祖父大人，為了追求劍術的極緻，竟然甘願給别人當狗，變成了無法見到陽光，以人為食的鬼了嗎…

哈，他們家族的人腦袋是不是都有什麼問題？

啊啊，好羨慕，他也想要這種腦子不太好的人類當狗。

如果…

繼國十真遠遠地便看到了那個又矮又黑，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女術師站在本陣地之前，朝着他們揮手，原本心中起了些許别樣想法迅速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心底的煩躁。

……他才不會是那種為了保護什麼微小的幸福或是拯救人類，選擇繼國緣壹道路的傻子呢。

“别讓烏涅梅知道靈楔和陣法的事情，我不相信她。”

“啊？那為何麻郁夫人…”

“大概是他們那個世界的東西，你我都是普通人，唯有氏正他們知道一點，但也一知半解。”繼國十真歎了口氣，低頭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氏宗，你知道為什麼繼國一族在來到紀伊後，始終沒有能夠走出紀中，甚至南北朝時代一度嫡系斷絕，最後從有田津木氏過繼了德月先祖延續下來嗎？”

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繼國十真知道自己的後代，宗氏和津木氏的後代都會步上他們此時的後塵，族内各自為政，自相殘殺。

距離25歲，繼國十真最多還有12年。而他的同伴們，例如上個月剛過世的出目滿彥，他的倒計時已經歸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