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那樣，時間一晃就是近兩年過去了。
繼國十真在戰場上，以首次戰争作為自己的元服禮後，便帶着人離開了多度津，招搖的脫離了香川氏。
他離開的無聲無息，像是一點落在池水裡的毛毛雨滴，濺起的漣漪幾乎不可得見。
他順手帶走了香川山吹，這個不受香川城主重視的女兒，同時也是他的同伴，部下和未來的合作者。
在這場充滿着血色和金黃色火焰的别樣元服禮前夕，繼國十真接到了繼國元月的許諾，以及賜下的名諱。繼國十真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是冷笑着，在五條悟變成的大貓的陪伴下，将那封信燒掉。
“我不想跟傻子玩過家家的遊戲。”他朝着他的貓說道。
*
永正9年末大晦日
紀伊國北部，伊都郡高野山地區，外八葉之一楊柳山
高野山并非單獨一座山，而是指被山群所包圍起來的一個地名，也是這些山群的總稱。其位于紀伊國伊都郡高野町，因為其地形猶如蓮花開花時一樣的，同時也被稱為是“八葉之峰”。而根據群山環繞根本大塔的位置，分有“内八葉”和“外八葉”。這個地區是日本佛教聖地之一 ，平安時代被嵯峨天皇賜予空海（弘法大師），并作為禅修修行場而開放，其全盛期間曾有2000多座寺廟，可稱為佛教聖地。
空海将高野山作為真言宗密教的根本道場，他将高野山整體比作一朵有十六瓣的八葉蓮花，以高塔為中心，高聳的八座山峰被比作最外面的八片葉子。楊柳山是八峰之一，位于高野山北部，也是十六峰中最高的。
在之前的高野山勢力中，并沒有在山地裡構建大型的複雜軍事堡壘，用于防禦的土壘堆砌也很矮，難以成為防禦的關鍵。而在高野山許多小型山城是作為居城使用而非軍事用途。因此，在這個佛教聖地的範圍内，還是在有着海拔300丈（1000m）的高山上修建繼國氏的山城，如果不是宗氏宗等人在這裡打理多年，頗有基礎，再加上麻郁夫人留下的人手，恐怕難以辦到——雖然咒術在這個時代已經式微，但法術，靈術和妖術總是能用的。
“竟然敢賜下與始祖相似的名諱…那個人是故意的吧。”
13歲的繼國十真此時已經長開了眉眼，眉宇間稚氣散去，眼神銳利，越來越像五條悟最開始在築姬記憶裡見到的14歲繼國十真了。
而距離第二段記憶的那個晚上，最少還有9年多。
此時的他們正在一間四面開着窗子的房子内，透過窗戶能見到遠處那座人工堆築出的紅土築山和山頂不久前剛成型的山城。
主持設計了這座軍事堡壘的出目次郎曾開玩笑似的說，要将這座人造山取名為赤築山。
“繼國元月在挑撥我和陀羅坊……特别是那邊傳來的消息說，他有意将自己的次子極壽丸給陀羅坊那個老家夥的繼室做養子。”
繼國宗家的當主繼國元月在老來得子的三年後，又得了一個兒子也養活了，現在已經9歲了。在見到陀羅坊的香川氏遲遲無法誕下有着香川氏血脈的孩子，便起了不好的心思。
“也不想想陀羅坊那點俸祿能養得起幾個人。”繼國十真滿臉諷刺地說道，“連亡妻已經分散的嫁妝主意都敢打的家夥，完全沒有底線了。也隻有文月和葉月那兩個傻子看不清情況，沒見到睦月完全不理他，卯月幹脆跟着在京系的香川氏去了京裡，在那邊的寺廟出家躲避了嗎？”
這種自己送上門被坑的蠢貨，真的是自己的兄弟嗎？
“咪。”（你好刻薄哦，悠真。）
“一群連自身天賦也沒搞清楚的東西，沒什麼好同情的吧。”繼國十真拿起一顆表面略有凹凸不平的紫色水晶珠，對着窗外照進來的自然光打量着，“貓先生覺得一個擅長修煉劍技，沒有靈力資質的人跑去做巫女修行，因為無法驅動法器也不擅長搏殺，最後慘死在妖魔手下…這個結局适合我那位最小的姐姐嗎？”
比兩年前又大了一圈的白貓從狐皮軟墊上爬起，張口咬掉繼國十真手裡拿着的甜羊羹，像是發脾氣一樣打掉了繼國十真手中那顆水晶珠。
“嗚——”（悠真你又要幹壞事了嗎？）
“開玩笑的。”
竟然是這種類型的善良家夥啊，有點糟糕…但也不能說不好，比起烏涅梅那個給他有種不舒服感覺的女人，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貓妖倒是純粹的多。
僅僅一些情感上的回應，便能讓它亮起雙眼，開心的喵喵叫喚，偶爾占點便宜，卻不會對他做什麼…是沒能化形的貓妖嗎？
——為什麼要的不多呢？這和你這些年的付出，可不成正比啊。莫非貓妖報恩、前世今生之類的扯淡傳說是真實可能的？
——他可沒什麼東西可以給它的。
繼國十真看着那顆珠子咚一下，重重砸落在鋪着厚布的地面上，在遠處傳來的震動下，慢慢的滾動到一旁的櫃子旁，卡在櫃子與地面的縫隙中。
“貓先生不喜歡這個遊戲的話，就換一個玩法吧。”——那就換一個人折騰好了，例如，陀羅坊？
該怎麼弄死那個總是做着白日夢的陀羅坊呢？他死了之後那些傻子們會露出什麼醜陋的嘴臉呢？好想知道啊。
“喵嗷？”（你在想什麼呀？珠子不撿回來嗎？那不是你的乖狗狗們上供的嗎？）
“那顆珠子？假貨，并不是我在找的那顆傳說中平安時代末期大巫女翠子制造出來的四魂之玉。”繼國十真看了看手裡的空匣子，随手扔到一邊，“我已經托了健三郎的父親去四魂之玉最後出現的武藏國打聽了，畢竟原氏一族也算是東國的地頭蛇。”
即使沒有四魂之玉，仍然有效果差一點的替代品東國大妖怪是露淚水化成的七色珍珠代替，隻不過要将這已經四散的七顆珍珠集齊更加困難。
“聽說那個特殊結晶，能夠增強妖力…對貓先生或許有用。”就算沒用，拿來給他的貓做項圈墜子也不錯。
但繼國十真對此行不抱樂觀态度，畢竟在他出生之前，那顆四魂之玉便随着武藏國大巫女桔梗的死，已經消失十餘年了。
也許有什麼東西能替代，妖怪的秘寶或是力量結晶…用來讓這隻笨貓增強身上一點都沒有的妖力，變成人形，以及擺脫那股他也不知道的力量的束縛和幹擾。
而且，找到「解決辦法」之前，他絕對不能說出口，讓無所不在的「他」發現。
繼國十真看着躺在有陽光照射的地面上的大貓，看着它舒展着身體，縮着腿，歪頭看着他。
“喵？”（怎麼啦？看傻了？）
“嗯？在問我嗎？我在想貓先生變成人的模樣，一定很好看吧，白發藍眼的貓妖…像是用整片天空捏成的人一樣。”繼國十真面不改色地随口扯了個理由，面上故作遲疑的模樣，“……不過，話說回來，我聽烏涅梅說，妖怪不是極美便是極醜。貓先生應該…是好看的吧？”
繼國十真這副不加掩飾“顔控”的模樣，讓五條悟有些不爽。他從地毯上坐起，巨大的尾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拍打在地闆上，發出梆梆的聲響，含着咒力的拍擊令整棟木造房子搖晃了起來。
“喵喵喵喵喵嗷！”（老子當然是最好看的啊！你在小看誰啊？）
“喵喵喵喵嗚——”（外面那些歪瓜裂棗有老子好看嗎？！）
這個時代的日本人身高普遍不高，且因為營養的關系和生活習慣的方式，外形和健康程度等各方面遠遠不及後世。
“我沒有說貓先生長得醜的意思。貓先生一定比山吹和出目好看，遠超建三郎他們…”
以繼國十真的角度來說，他身邊幾個同伴已經算是不錯的美人了，但對五條悟并非如此。在他這個現代人眼裡，最多也就香川山吹和出目次郎兩人的面孔算得上清秀幹淨，其他都是歪瓜裂棗的程度。
“嗚——嘶哈——”（你眼光好爛！竟然拿原舜房那個一米六不到的小矮人跟老子比！敢帶回家老子就打死你們哦。）
“但是健三郎氣得跳腳的模樣很有趣啊，很像一隻跳來跳去的小兔子呢。”繼國十真在五條悟變成的大貓身邊跪坐下來，盯着淨身長比原舜房長了一截的大貓，然後揉了一把那看起來有點肥的原始袋，“根來寺的光頭頭子跟我打了個賭，說足利義稙那家夥坐不穩将軍之位的…大概很快，就明年吧，就可以看到他落荒而逃的離開京都的模樣。”
“彥太郎和出目這兩兄弟倒是因為那大光頭帶來的禮物鬧了一回…”
說着說着，繼國十真突然安靜了下來，盯着遠處的山城，橙黃色的眼眸裡遊動着越發晦澀的光。
“咪？”（怎麼不說了？那兩個雕面具的傻子又在吵架了？）
繼國十真最近有些奇怪，不隻是他，最近和繼國十真走得近的幾人都有些怪異。
冬季的寒風從窗戶吹了進來，送來了不知道誰家的蒸熟了的麥飯香氣和肉香。
“……”
繼國十真想起不明原因衰落下去的出目滿彥和出目次郎的猜想，以及當初一同接受繼國緣壹指導的其中幾人，包括他在内，身體上出現的變化…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了自己和身邊人的死期，那這個人會怎麼做呢？
轟轟烈烈幹一票大的，然後像流星那樣燦爛的墜落嗎？
——那多無聊啊。
繼國十真攤看了一張泛黃的地圖，放在陽光下，随着畠山氏逐漸衰弱，作為其被官而複興的隅田黨（注1）也漸漸衰弱了下來，而與之相鄰的生地氏雖然因為南北朝之亂時歸屬南朝一方而暫時敗落，但随後又因為幕府賜予了相賀莊建立新城，近年已經逐漸走向複興。
他盯着地圖上的圈起來的範圍，對兩家的土地有些渴望。
說起來，伊都郡三大豪族（注2）的另一家贄川氏的長薮城應該在慶賀野一帶…從地圖上看，那個漂亮的城池距離生地氏的銭坂城不算太遠呢…
都屬于紀伊守護畠山氏一派的家臣啊…更想要弄到手裡了。
“武士的墳墓是戰場，貓先生覺得呢？”
“喵。”（悠真又要發動戰争了嗎？這一大片山地還不夠現在的你飯後溜達的嗎？）
“因為覺得無趣，所以想要玩遊戲了。”繼國十真抓着一隻大大的貓掌，捏了一下上面粉紅色的肉球，奇異的手感讓他沒忍住，又捏了一下，“而且，無論是養貓先生，還是未來我的孩子們和那些乖狗狗們，在安全的土地上肆意奔跑的模樣…應該會很好看吧。”
“也許可以給貓先生多找幾隻小母貓？”——被一群發出可怕叫聲的小貓包圍的貓先生，應該會很好玩吧。
“喵哇喵喵喵——”（虎杖悠真你這顆壞心眼的青橘子！）
見他的大貓又開始罵罵咧咧的模樣，繼國十真手法娴熟的揉了揉湊過來的貓頭，撓了撓貓的下巴。這種不加掩飾的純粹喜歡和極度人性化的面部表情，令繼國十真感到有趣。這麼多年了，他仍然沒找出自己身上有什麼好值得這隻愛玩愛吃的黏人大貓圖謀的。
繼國十真知道自己任性的資本，是他的身份、實力和那些人的縱容下的結果，他們有求于他，依附于他，無論是原氏、宗氏，還是烏涅梅、寶辰院，她們都一樣。
這隻貓想要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呢？很好奇啊。
“貓先生真的很有趣啊。”
繼國十真并沒有天真到覺得自己一個再過幾個月就14歲（虛歲）的人，有什麼東西能給這位遲遲不能變成人的貓妖的。
也許直到他死去，這隻太相信人類的蠢貓都還是隻光長身體的大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