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繼國十真第一次看到繼國緣壹。
他蹲在木頭搭建的換防塔的屋頂上,看着那個被陀羅坊滿臉堆笑,親自迎接的老人。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觀察,朝他望了一眼。
那是一雙很平靜的紅色眼睛,不是藏着戰場上的鮮血或硝煙,而是一團平靜燃燒的、溫度卻不灼人的火焰。
莫名的,有種溫柔的,柔軟的感覺。
明明是一名劍客,竟然感覺不到一絲半毫的尖銳鋒芒…這可真是奇怪啊。
“要下去看看嗎?那個臉上有火焰一樣胎記的老人。”香川山吹看了一圈,瞄了一眼出目次郎,語氣突然變得惡劣了起來,“你還沒找到嗎?那麼大一隻貓诶!”
出目次郎死死抱着木杆,僅僅瞥了一眼,就臉色難看地轉過頭了,捂着嘴幹嘔了一聲。
“我還是沒看到十真大人的貓…風大,太冷了,我們趕快下去吧。”
“你小子是怕高吧?真遜!”香川山吹坐在欄杆上,雙手握在欄杆上,晃着小腿,頭也不回的嘲笑道,“十真爬得可比我們都高呢。”
“誰要跟他比這個啊?我這是怕被下面那些人發現我們離開這裡的意圖。”畢竟香川氏和香西氏這次聯姻,也與東、西贊岐兩方近日在海上貿易的競争有關,各方都在戒備敵對方派去的探子和内部的消息走漏,“下面那個繼國睦月,好像娶的就是香川妳的堂姐吧?另外三個十真大人的兄長…一個似乎有出家打算,另外兩個抱團的才是最麻煩的。”
“所以,找一隻很厲害的貓妖做妻子不好嗎?”繼國十真收回了目光,往下看去,“情感單一,腦袋不靈光的畜生,可比人類愚忠得多,也好利用得多。”
繼國十真想到那隻過分聰明又可靠的“貓妖”除了喜歡撒嬌,吃甜點和鑽被窩之外,似乎沒什麼缺點,性格也很好,相當溫順,實力也很強大,替他攔下了幾次來自兄姐的陷阱和刺殺。
“在下隻是開玩笑的啦…您别當真啊。”而且那隻大的不像話的貓是公貓吧?
出目次郎有點怕那隻奇怪的貓,就一隻貓來說,那隻貓的龐大體形,刁鑽口味和古怪行為舉動完全不像是一隻貓,甚至多次救了繼國十真;在其他女性接近繼國十真時會炸毛和搗亂;在被繼國十真親吻和擁抱的時候,那隻巨貓還會開心的快速搖動着尾巴尖端。
這隻行蹤詭異,過于通人性的貓,還真的有可能是繼國十真說的貓妖。
“在下以為您讨厭所有非人之物……”出目次郎打了個噴嚏,雙腳夾着柱子,“啊…您可真是有夠盡?職的,還以為您會因為未來的聯姻,成為繼國睦月家臣,或是被下令出家的命運,而感到痛苦呢。”
“愛恨喜悲這種個人心情,與貓先生是否能夠被我利用無關。”繼國十真尚帶着一絲嬰兒肥的稚嫩臉蛋上,帶着不符合年齡的平靜,“這個世界上有的生物,可不隻有我們人類。”
繼國十真從蹲改為坐,他抱着膝蓋,一手撐着臉頰。注視着遠處山脈的他,那橙黃色的雙眼裡蒙上一層奇異的流光。
在離開紀伊這幾年,繼國十真也見識到了外面的世界,這是有熊野三神庇佑的紀伊所難以見到的。在妖怪普遍不夠強大,能夠消滅妖魔鬼怪的神佛勢力在這片土地普遍存在的紀伊,繼國十真并未見識過這些妖魔鬼怪遠勝于人類的一面。
——直到他在多年前見識了四國的狸貓妖為了對狐妖趕盡殺絕,所爆發出來的瘋狂和執着。
為了族群生存,為了自身的欲望和本能…就像班女曾經對他的回答那樣,人類确實和野獸沒什麼不一樣。
這還隻是妖怪而已,那些外貌上與人類無異的食人鬼,還有明明是被供奉着的,卻做着與食人妖魔無異惡事的神佛。
他隐約有了一點想法,但此時仍不夠清晰。
“所以……?”
繼國十真沒有回答出目次郎的随口一問。他再次看向了繼國緣壹,又一次對上了那一雙紅色的眼睛。
“那個老人,根據他的打扮,應該是班女曾經提過的,三四十年前曾經訪問過有田本家的繼國緣壹…也就是抛下家主之位的前代家主的孿生弟弟。”
繼國十真說着話的時候,翻身,從屋頂跳下,落到了木頭搭建的瞭望台的平台上,引得恐高的出目次郎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也是起始呼吸——日之呼吸的創造者。”繼國十真的眼珠轉動,如蛇一樣的瞳孔望着那個穿着火紅羽織的背影,“我已經見識過了煉獄先生口中的五大分支呼吸法,卻未能找到最适合我的那個。”
繼國十真知道自己現在的短闆便是年齡和肌肉骨骼尚未發育成熟的身體,這讓他無論在武藝上還是争奪他人投效上,天然便處于弱勢的狀态。
此外,沒有味覺的繼國十真也很難發現他的飲食中,是否被下了毒藥。
“學會有着特殊屬性的劍技并不難,但隻有使用相應的呼吸法才能發揮其最大的威力。”繼國十真做了一個拔刀後,再揮刀的姿勢,“呼吸法…終究是要找到适合自己身體特質的那個才好。”
“如果讓我知道日之呼吸的修煉方式的話,說不定,我也能找到或創造出屬于我的呼吸法呢。”
五大基礎呼吸之中,與日之呼吸最接近的炎之呼吸是以使勁狠踩地面再施展的招式為主軸,與傳統劍術相同,力量被集中在使用者的下半身;水之呼吸注重的是肩膀的放松和招式的連環流暢性,講究的是如水流一樣的施展。此二者為使用者最多的呼吸法,也是分支最多的兩大呼吸法。
在這之外,風之呼吸要求使用者有着柔軟輕盈的身軀和足以承受連續攻擊的持久力,才能做到如狂風一樣綿延不斷的猛烈連攻;雷之呼吸很多招式都注重速度,注意到自身的肌肉纖維甚至血管的存在,才能将這些技巧發揮到如雷電般的殺傷力;更少人使用的岩之呼吸就更不用說了,這個注重肌肉力量的呼吸法,對繼國十真來說,是相性最差的一個。
為此,在從班女那邊聽來了繼國緣壹這幾十年來似乎在四處流浪,尋找着鬼之始祖和前代當主繼國岩勝的蹤迹,每當某個地方有多起離奇失蹤或死亡的事件傳聞,他便會找過去的時候,繼國十真便有了一個想法。繼國十真想親眼見證日之呼吸的神奇和特殊。
于是,他透過手下的行商和小販,把得到呼吸法加持的香川氏與其他家族交戰的戰況和結果宣揚出去。
“流言止于智者…叔祖父大人,果然是個溫柔又憐憫弱小的人。”在知道自己創下的呼吸法并未被用于對付鬼,而是被人用于戰争的繼國緣壹,一定會很苦惱吧,“再加上,如果有人為此而死……或是疑似「鬼」被引到這片地區,專門殺使用呼吸法的劍士的話,責任心很重的叔祖父大人,應該會改道過來看看。”
“啊?你就這麼肯定他一定會來嗎?”出目次郎小心翼翼地靠着柱子坐下,臉色還是有點發白,小腿還在發抖,“如果猜錯的話,那不是功虧一篑嗎?”
“所以,我也隻是賭一把,在這之前,我也不确定他是否會出現。寶辰院和班女在半年前就已經暗中幫我抓了香川氏領地邊緣的村民,将他們藏起來,制造被鬼殺害或失蹤的情況,再透過流言方式傳出去。”繼國十真的手指在虛空比畫着,畫出一個無形的日本地圖,“雖然不确定性很多,但現在看來還是很幸運的。”
“哇,你這話當着香川的面也敢說出口嗎?大師現在名義上還是香川家的家臣吧?”當着人家女兒的面說這些損害主方的人的利益的事情,也不怕被告狀,“十真大人,太過傲慢可是會翻車的。”
“喂喂!想被揍嗎?他們是他們,别把我跟他們相提并論啦!”香川山吹朝着出目次郎揮了揮粉拳,一臉兇惡,“武士重信義,我早就答應了要跟你們一起離開這裡诶。”
“我相信山吹姐哦。”繼國十真的臉上揚起了笑容,對着香川山吹說道,接着繼續他的話語,“而且,出目君不會覺得很有趣不是嗎?即使是神明一樣強大的人,但因為仍然是「人類」,終究無法逃脫人性的束縛。”
繼國十真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紙包打開,取出裡面的蒸羊羹分給了兩人後,将最後一塊包好,放回懷裡。
“就像出目君習慣性躲在角落降低存在感,暗中觀察我們,像是在偷偷地給每一個人評分一樣…我們每個人都有着屬于自己的行為模式,叔祖父大人的行蹤看似飄忽不定,實則有迹可循,隻要在他會經過的地方散布一點半真半假的「傳聞」,一旦他相信了,改道了,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真惡心,偷窺狂。”香川山吹對着出目次郎一陣指指點點,“如果你敢給我評「下等」,小心你的皮。”
“才不是「下等」啊…是「不合格」…喂!妳發什麼瘋?踹我?摔下去是會死的!”出目次郎原地一個打滾,閃過了香川山吹的長腿,滿臉不爽,“哪個武士家的女兒像妳一樣,一言不合就揍人啊?妳絕對嫁不出去的!”
“呵,在弄死你這家夥之後,再來考慮這種問題也不遲。”香川山吹瞄了一眼搖晃的有些厲害的簡陋木塔,最後不甘地收手,“出目你這家夥這麼嘴賤,就算娶親,人家女孩子也會在隔天就鬧着要離婚吧……對吧,小十真?”
繼國十真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出目次郎,後者正捂着他那張被木頭表皮擦紅了的臉。
“……您别這麼看着在下,我心慌。”這家夥又在憋着什麼壞主意嗎?
“沒事啦,山吹姐如果不想嫁人,可以跟我們私奔回紀北。”繼國十真指着出目次郎,一本正經地說道,“至于出目…乖狗狗娶親不經過主人的同意,是會被關起來打的。”
“小十真要帶我私奔的話,那就要娶我過門哦,我要當正妻,每天折磨出目這個小妾,罰他洗衣做飯和挑水,嘻嘻。”
“喂喂!香川妳不會嫁給他就是打着每天12個時辰都要欺負我的主意吧?十真大人,趕緊管好你未來的老婆啊!”——啊,是所有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