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1日 23:55
熊本縣八原雙葉山山頂赤築神社
這個夜晚,不僅是他,整個日本都是格外的忙碌。
虎杖悠真取下了血鸾身上纏着的巨型眼鏡王蛇。就像是耗能殆盡那樣,此時的巨蛇暫時消退了原本霧藍色的顔色,呈現一片雪白的它恹哒哒的癱在了虎杖悠真跪坐着的大腿上,就連身上的暗紅色紋路也黯淡了不少。
虎杖悠真将它塞進袖子内,任憑它有氣無力地融入自己的體内。其實回收分身并非必要的操作,隻不過他不願意讓自己有任何一顆活細胞遺落在外,被某些有心之人(例如羂索,例如築姬和她的下屬)得到。
「巴」仍然沒有被虎杖悠真取消掉,而是照顧着被他綁回來的虎杖悠仁。以東京現在混亂的情況,加上五條悟被封印的消息傳出,那些怕死的上層一定會趁這個機會針對“死緩”的虎杖悠仁。
虎杖悠真的手下雖然趁着京都同樣被波及後,立刻開始進一步奪權的工作,但終究因為種種因素,未能徹底掌控整個總監部——除了禦三家主要負責人之外,其他位置上的人都已經換了個遍。
禦三家啊……真是傷腦筋。
加茂勢力的态度暧昧,似乎另有打算;禅院家自顧不暇,雖作為家主的禅院直毗人因坐鎮主家逃過一劫,但家族内「炳」、「燈」和「軀留俱隊」的大量成員戰死,就連「炳」的首席禅院直哉也身受重傷,至今仍在昏迷,沒有心思争權奪利,這讓桂介等人有了可乘之機;五條家雖然因為徹也的關系尚且還算穩定,但失去了五條悟坐鎮的五條家,不久前便被詛咒師襲擊了名下的産業。
剛才對五條悟的學生放水,已經算得上是虎杖悠真難得的愛屋及烏了。再怎麼說,那人也那樣拜托他了……隻要死不了就可以了吧。
維持着通透世界的虎杖悠真手摁在心口上,大量的鬼血被他以呼吸法和咒力強行推動,強行地在那顆藏有禦門疆的心髒裡沖刷着。他看到了自己的肌肉,骨骼和心髒血管,看到了那個被強行塞入心腔内那個手掌大小的立方體,看到了表面有了些微裂痕的立方體上那即便在血液裡浸泡着,仍舊在眨動着的一顆顆藍眼睛。
為了加快鬼血污染、腐蝕禦門疆的結界,虎杖悠真甚至搜集了數個小時前沒有被他消化便排出的初代鬼王的血液,重新注入自己的心髒内。
如果虎杖悠真此時的身體不是趨向于完全的鬼,加上有着呼吸法和咒力護身,光是把禦門疆強行塞入心髒内的行為,就足以讓一個人死亡。
——但虎杖悠真是鬼,即使不是完全體,但也是他能夠如此操作的本錢。放一顆分量不小的特級咒物在自己的心髒内,對于他而言隻是有些不太舒服而已。
虎杖悠真似乎看到了那一顆顆如星子一樣眨動着的藍眼珠裡,流露出的氣憤和譴責。
他笑了。
“責備的話,還是等悟先生能夠出來再一次說個夠吧。”虎杖悠真再次摁了摁自己有些疼痛的胸口,一點也不在意禦門疆在他的心腔内翻滾、掙紮,“現在被關在籠子裡出不來的蠢貓可不是我,而是悟先生。”
太活潑了啊,這隻掙紮的貓,弄的他的心髒也跟着一揪一揪地疼痛了起來。
要不,直接連着貓箱一起扔掉算了?
但人類這種生物的生命…本來就是跟昙花一樣美麗、脆弱又短暫,即使是五條悟也是如此,被砍了頭就無法使用咒術;被砍了腹部,便斷了咒力來源,隻能等死。
即使是虎杖悠真的「脅·高砂」對于這種絕對緻命傷,也不能保證能夠抵得住生命的迅速流逝。
虎杖悠真不會為了保護同伴而做出自願赴死這類在他看來愚蠢又無聊的選擇。在他看來,平靜的接受結果或是死亡,收殓(吃掉)同伴的屍體,審時度勢,心如止水地等待時機,伺機複仇,才是最佳的選擇。
況且,對虎杖悠真來說,同伴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失去了可以參照的同伴…會讓一切再次重歸原點,“虎杖悠真”消失。
“摩羅大人,陣法已經準備完畢…”穿着神官服飾的神獸噎鳴在這個時候來到屋外,弓着身子輕聲說道,“您準備現在啟程嗎?您現在消失一段時間沒關系嗎?”
“外面的事情,宗氏一族和蘇氏一族,還有剩下的母衣衆成員會幫我處理好。”虎杖悠真靠在一堆軟墊上,看向窗外已經過了中天的月亮,“我倒是好奇那些人會不會蠢到對我和我的人下手。”這樣他就有理由開戰了。
“那些人類術師應該不會這麼蠢吧…?”噎鳴看到虎杖悠真遞過來的眼神,怔愣了一秒後,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感慨,“現在可不比千年多前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但偶爾也可見難得的璀璨珍珠,無論是天然還是人為的,都值得放在手心裡賞玩一番。”虎杖悠真擡手點了點昏睡中的虎杖悠仁,說道,“這是悠仁。某些程度上,此身與他都是借由虎杖香織的胞宮所孕育的人造珍珠。”
“虎杖悠仁嗎?您這是準備…咦?這個孩子是…?天生雙魂者?”
見多識廣的神獸眼中閃爍着金光,盯着被「巴」照顧着的虎杖悠仁,表情從驚疑不定,漸漸變成了凝重。噎鳴擡手以妖術布下了陣法,在将它與虎杖悠真所在的空間完全隔離出來後,皺着眉問道:
“一個最少存活了一千多年的術師的殘魂…這種壓迫感極強的詛咒之力,是那位在平安時代全殲了藤原北家術師部隊「日月星進隊」和「五虛将」,又擊退了安倍家精銳和菅原家餘黨的術師隊伍「涅漆鎮撫隊」的「堕天」吧。”
「堕天」?好中二的綽号。
虎杖悠真瞄了一眼虎杖悠仁雙眼下方,形如傷疤的咒紋,那是屬于宿傩的眼睛。
“是因為長得和飛騨國的鬼神兩面宿傩相似,因而被稱為宿傩的詛咒之王,是一千多年前的大人物。”虎杖悠真将手伸向桌上果盤裡放着的茶梅,拿了一顆,剝開了包裹的油紙後,塞進嘴裡,“一個比我還瘋狂的家夥,竟然把自己的靈魂切成20份,然後到處亂丢呢。”
“也不怕被人當做加餐的手指餅幹吃掉。”
虎杖悠真直接無視了自己也是那個喜歡對自己靈魂動手腳,甚至還有一片靈魂明晃晃地插在虎杖悠仁體内當監控器的事實。
“是他啊……說起來,一千多年前我攜妻子坐上小野篁等人(注1)的船東渡後,暫居于難波津(注2)附近時,也曾聽過西國有一位兩面、雙口、四眼且四手的強大術師四處作亂。”
“怎麼樣?能把他完整的從悠仁的身體裡弄出來嗎?”
“不行…糾纏在一起的程度太深了,即使您舍了那片靈魂作為彌補,這個孩子依然會承受不住…除非裡面那位主動脫離。”但,如果是宿傩的話…估計是不願意靈魂喪失大半的時候離開虎杖悠仁這個容器吧。
虎杖悠真臉上擠出了一絲譏诮,顯然他也不相信宿傩會在時機未到之前,主動離開虎杖悠仁的身體。他的手上可是還握着包含了宿傩靈魂和咒力總量的一半的手指呢。
以及…隻有虎杖悠真和五條悟知道的,最後一根手指的下落,這還是虎杖悠真從五條悟的血液裡面“讀到”的記憶。
“摩羅大人重要的羁絆變多了啊,築姬大人一定會很高興。”
“你一定要在這種時候說這麼惡心人的話嗎,噎鳴?”不要什麼都往一個死人身上扯啊。
“我們都很擔心您的人性的穩定程度…畢竟您現在所用的‘主魂’是外來的,會與您原有的‘覺魂’産生什麼影響,還是未知的。”靈魂這種東西雖然還是要原裝貨比較好,但虎杖悠真這種特殊情況,噎鳴也是前所未見,“您在作為‘虎杖悠真’誕生後,三魂之中,對于人類而言最重要的主魂最弱…一直以來便是依靠着那個孩子吧。”
“雖然三者遲早要融合的…但…”
噎鳴說完,又細細端詳了幾眼虎杖悠真,像是看出什麼似的,露出有些訝異的表情,笑而不語地搖了搖頭。
“怎麼?”虎杖悠真吐掉了梅籽,從另一個果盤裡抓了一把裹了糖粉的蜜餞,一顆接着一顆地塞入嘴裡,“又看到了什麼?”
“不巧看見了另外幾個世界的時間線…您以人軀變成鬼或是其他妖魔鬼怪,這個結果對于您越發強大的三魂來說都是好事。”噎鳴沒有說出它所看到的,而是輕聲暗示道,“在某個世界線裡,選擇成為人類的您,不是死于斑紋的消耗,便是自願死在了您想救的六眼術師或地上這個少年手裡。”
而無論哪一種結果,在那些有着虎杖悠真的世界的虎杖悠真死後,世界便重新流向了擁有同一種結局的河流。
“……唔,那是因為那些‘我’沒有找到想做的事情和一定要弄到手的東西,才會百無聊賴的自行選擇了枯萎吧。”虎杖悠真對此倒是看得挺開的,撚着一顆蜜餞,對着暖黃的燈光瞧着,光透過了果子邊緣,将他手裡的蜜餞的邊緣染上一層橘黃色,“不過,至少最終的結局是自己選的,即使是我,也是死而無憾的。”
讨厭着自己的虎杖悠真是了解自己的,因此也了解不同可能的“虎杖悠真”…乃至于關于“他們的”每一個選擇。
“所以,我很高興能遇到他們,也很喜歡他們…所以我想要将他們占為己有。”虎杖悠真并沒有覺得自己這個觀點有什麼不對,他看向虎杖悠仁,橙黃色的眼睛裡沉澱着暖光,“身體,記憶,乃至全部的靈魂…我都想要擁有。”
順應自己的本性,保持自己的貪婪,并在達成自己的目的之前稍加忍耐…這在虎杖悠真眼裡,并沒有什麼不好,這是他前進和繼續下去的動力來源。
“這樣啊…那麼,您這是要選擇救贖這位不幸陷入封印物中的人類嗎?”噎鳴看向虎杖悠真的心口,透過那層皮肉和骨頭,似乎看見了禦門疆中的五條悟,“是五條家這一代的六眼啊。”
“救贖?哈…少用那種惡心的詞語。”
為了拯救而拯救,為了犧牲而犧牲,虎杖悠真向來看不起這種堪稱荒唐可笑至極的行為的。為了某個喜愛的人物角色,拼盡所有,不求回報,不欲為人所知;以自己的死或是傷害自己作為代價,來換來的他人的生存和幸福圓滿,這不是愚蠢的聖母行為,而是徹頭徹尾的為了自我感動的蠢貨。忍着自身的苦痛和無視自身損己利人的行為,以求做到「救贖所有人,唯獨己身沉淪」…完全否定了自身作為「人」的意義,失去了自我價值的認知和放棄了自己獨一無二的人生,隻為了他人而活,這是多麼惹人發笑啊。
“鄙人願意讓爾等翻閱記憶,凝聚出記憶世界,提取關于阿和的片段,不過是因為鄙人正好也需要這個虛假的世界,暫時抑制禦門疆上的詛咒。”因為比起回到過去的真實世界,停留在記憶形成的世界,不用擔心無意間改變了曆史,不用擔心自己是否無意間驗證了外祖母駁論,“五條悟是鄙人的戀人,合作者和同伴,他越早出來,對于外面的局勢越好。”
“我明白了,那麼,在您入陣期間,那個體内有着宿傩靈魂的少年又該如何處理呢?”
“那個孩子,似乎有話要和您說呢。”
順着噎鳴手指着的方向,虎杖悠真看了過去,對上一雙眸光黯淡的粉金色的眼睛。
“哥…”
虎杖悠真在那雙泫然欲泣的眼睛裡面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仿佛見到一隻被主人抛棄在暴雨的野外,茫然地哆嗦着濕漉漉的身體,發出呼喊着主人的哀鳴。
真是好可憐啊,他的粉毛小狗。
就是太乖太善良了,才會讓他忍不住想要欺負他啊。
*
虎杖悠仁不想醒來。
即使他聽見宿傩在他耳邊冷嘲熱諷着,此時名為虎杖悠仁的少年也不想醒來。
今晚在現實裡發生的一切,對虎杖悠仁這個原本隻是出生于普通人家、不慎誤入咒術界的少年的三觀産生了劇烈的沖擊——整個涉谷像是人間煉獄,倒塌的斷壁殘垣,絕處逢生的幸存者們的哭泣,随處可見死相慘烈的屍體,無論是人類還是改造人的,無論是術師還是非術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