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嘀嗒——
陰森的生得領域内,數以萬計的異形白骨浸泡在冰冷的水潭裡,承接了不知何處而來滴落的水珠的水面,蕩漾着晦澀的波紋。
“鄙人拿到了哦,宿傩先生的手指。”
從天空落下的液滴,變成了血紅,落在了潭水裡,像是一顆又一顆落在筆洗裡的朱砂墨水,片刻便讓無色的水染上了顔色。
唰啦——
摩羅此時已經換上了一身與羂索帶來的素襖相似的紫灰色服飾,踏水走來。他雙手攏在袖子内,仰頭看着披着自己羽織,坐在白骨堆之上的詛咒之王。
“現在要嗎?”
宿傩沒回答,而是見到了摩羅的到來後,四隻紅眼睛似笑非笑地盯了他幾秒,鼻子裡重重地噴了一股鼻息。
“就你這樣也能被羂索那個家夥弄的身死族滅?”他正在聽着外面羂索的特殊演講,從中獲得不少有趣的信息。
“總有失手的時候嘛,而且出目那麼有趣的人,殺了好可惜诶。”
宿傩又瞄了在他的生得領域東搖西擺地閑逛,一副閑不下來模樣的摩羅,所過之處都會留下一叢叢蔓蔓不斷、生長茂盛的血紅蔓草。對方的到來再次強硬的在這片灰暗裡帶來屬于“生”和“活着”的色彩。
鬼這種從人類變成的生物,除了無法進食人類的食物、懼怕陽光和藤花的缺點之外,對于想要長生的人來說,是得天獨厚的。但如果成為鬼的代價是變成摩羅這種叽叽喳喳的精神病的話,宿傩還是覺得就這樣做個千年老詛咒待在自己的手指裡,慢慢籌謀着複活…也挺好的。
“——10根啊,宿傩先生拿到了話,那會不會進化成19根近完美體呢?”
“但是如果因為突然家裡停電(注1)或是宿傩先生的身材(注2),結果下半身卡在裡面出不來,那就很搞笑了吧?”摩羅頂着一張邪異俊美的臉,拿着折扇的手卻做出了一個相當猥瑣的誇張動作,臉上挂着宿傩看了就想将人分屍的揶揄笑容,“需要鄙人買‘大一号’(注2)的嗎?”
“機會可是隻有一次哦。”
蹬鼻子上臉的藍發食人鬼跳上了白骨堆,伸手去勾宿傩手裡那串原本屬于他的羽織紐串珠,卻被宿傩的手打開,接着一個擡腳踹到了水潭裡。
“誰允許你上來的?”叽叽喳喳的,真是吵死了。
宿傩看着自己的斬擊再一次落到了那片黃粱虛影上,他并未對這個結果感到煩躁,而是已經習慣了。心中已經能做到波瀾不驚的宿傩,腦子裡開始思索該如何破解摩羅這種堪稱無賴的異能。
此時的宿傩并未見識到虎杖悠真以摩羅外貌的分身與魔虛羅交手的那一幕,未能知曉魔虛羅的能力,自然也未能知曉面前這位正耍賴皮的惡客所分析出來的關于魔虛羅的分析和适應能力,隻在咒力體系的範圍内起作用。
盡管如此,伏黑惠的身體,依然是宿傩的首選。曾經在平安時代,宿傩也與十影法的繼承者交手過,雖未曾見到那第十個式神,但十影法這個術式的潛在能力,以及宿傩在伏黑惠這個少年身上感受到的對他的靈魂的耐受性,都将伏黑惠放在了第一人選的位置上。
“嗯?要跟鄙人當室友嗎?還是有看好的新房子了?”
“你想得美。”
宿傩可不想跟這隻把靈魂當切片面包一樣切着玩的惡鬼,比拼靈魂的強度。
羂索在外面的演說被宿傩聽到了耳裡,明白了面前食人鬼的險惡心思,他嗤之以鼻。宿傩可不會在沒有絕對的把握前,冒失到将自己的大半靈魂主動送入已經克服了所有鬼的緻命弱點的摩羅嘴裡,成為對方的食糧。
虹膜裡面有着同心圓的紅眼睛盯着摩羅蹦蹦跳跳地踩着他領域内散落的頭骨,像是跳房子那樣自娛自樂了起來。宿傩可看不得摩羅像是在逛自家後花園那樣,在他的生得領域内到處溜達玩耍。
“滾上來,惡鬼。”
“還不到時候。”宿傩随後又補了一句話。
正如摩羅所說的那樣,宿傩也不敢肯定虎杖悠仁在一次性吞下他的10根手指後,就一定會暫時無法适應,而讓宿傩自己的靈魂意識上浮,短暫的掌控虎杖悠仁的身體,持續時間長短也未能知曉。要借着這個短暫時間将自己的靈魂全部回收,并且轉移到新的容器上
這機會有且隻有一次。宿傩也明白這一點。
可惜,沒能跟虎杖悠仁立下随時讓他交換獲得身體掌控權的束縛,這才讓面前這隻奸詐狡猾的惡鬼有了可乘之機和與他談判的籌碼。
“嘛,還以為宿傩先生迫不及待要‘征讨’鄙人呢。”摩羅再次出現在宿傩的白骨王座上,橙黃色的眼睛裡閃爍着興緻盎然的光,臉上帶着假惺惺的憂傷,“就像吉備津彥命和兩面宿傩完成了造福一方的偉業(注3)那樣。”
宿傩沒心思搭理這沒禮貌的不速之客,擡手便是揪住摩羅那根細長的發辮,用力一拉一扯——然後他抓了個空,這惡劣的客人顯然不想順着宿傩的意。
藍發的惡鬼嘻嘻哈哈地順勢把宿傩踹下了白骨堆,就像一分鐘前宿傩對他做的那樣。
渾身濕漉漉的宿傩從水潭裡爬起來,抹掉臉上帶着腥味的血水。在見着自己的“寶座”上蹲着那個令人火冒三丈的惡客,後者還笑眯眯地對他招手後,宿傩不滿地咂舌。
“啧。”
下一秒,表情略帶扭曲的宿傩出現在空中,迅速下墜,朝着擡頭看向他的野鬼進攻了起來。
誰會笑到最後,摘取樹上那顆唯一的金色林檎果(注4),還猶未可知。
但在摘取那顆甘美的勝利之果之前,找點自動送上門來的樂子,也正好打發時間。
*
23:18
涉谷宇田川通與井之頭通交界
“繼續你的瘋狂演講,出目。”
“你到底還要鄙人等多久?”
虎杖悠真注意到了,羂索對于咒術師們的攻擊,并沒有使用咒靈操術或是使用别的咒術應對,而隻是單純的以體術進行閃躲或攻擊。
「似乎在所謂的術式抽取未結束之前,這家夥(羂索)無法使用術式嗎…」
「有恃無恐鄙人會幫他?為了好奇?還真是夠了解鄙人的本質啊…這個跟蹤偷窺狂。」
虎杖悠真并不會因為羂索這點小算計或是小心思而感到生氣,他隻是看着羂索,等待對方說出他的目的,以驗證他自身的猜想。這種猜謎的小遊戲,虎杖悠真也挺喜歡的。
同樣被遊行柳所飄出的柳絮命中,陷入麻痹僵直的羂索并沒有太擔心,仗着虎杖悠真現在不能殺他,心情不錯的朝着虎杖悠真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小真好貼心哦…我剛才說到哪裡啦?”有了充足時間的羂索,看着面前的古柳在飄完柳絮後自動凋零,緩緩消失,“對了對了,是咒力的「最優化」。”
“幾十年的‘随手而為’,在繼國氏一族上全部獲得了失敗的結果,唯一最接近我想要的可能形态的小真還及時反應過來,選擇消亡;再加上九相圖實驗的失敗…這一切再次讓我意識到了我無法憑借一己之力創造出‘人類的可能性’。”
羂索微微垂着眼皮,看向了自己的手。嘴角下沉的他,表情變得沉靜又詭異,紫色的雙眼裡,閃爍着奇異的光芒。
“我意識到了,我所創造的東西,不會超出我自己的可能性。”
“無論何時,答案永遠都是…在混沌中發出黑色光芒的東西。”表情安逸的羂索,在這時候轉動眼珠,看着虎杖悠真,“——我要創造的是,能夠離開我身邊的‘混沌’。”
而最好的例子就是,本被羂索當做是“次品”的“虎杖悠真”的身體。羂索以虎杖香織的身體生下了“虎杖悠真”後,雖然羂索能确定屬于“繼國十真”的殘魂已經進入了當時尚未被命名的“虎杖悠真”這個胚胎體内,但羂索并不能确定究竟是“繼國十真”成功吞噬了胚胎中的懵懂靈光,填充了殘魂的缺陷;還是那純白的靈光重置了他和築姬想要重現于世的男人。
「兄長大人因為變成了鬼,很早便失去了三魂中最重要的、用于轉世的『主魂』。」
「鬼和人類不同,在變成鬼之後,原來獨屬于人類的主魂并不是消散或是回歸上天,而是被代表生命能源的生魂給當做資糧吞噬了。」
白發蒼蒼的巫女的靈魂,讓她的式神取來了她生前便已經設下的,用來搜集摩羅死後魂魄的法器。那名叫做噎鳴的式神将兩顆分别關押着摩羅的殘魂——覺魂和生魂的玉珠,放到了羂索的手上。彼時的羂索,還沒使用加茂憲倫的身體行走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