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被詛咒的世界,人類詛咒着外界環境,詛咒着他人也詛咒着自己,無論是普通人還是有着特殊能力的人,似乎都無法逃脫這個詛咒的悲哀怪圈。
咒術師就是這樣一群悲哀的,詛咒着自己,并以這份來源于詛咒自身的力量,來應對從他人詛咒中誕生的怪物的人類。
虎杖悠真放下手機,用力拍了拍,似乎這樣做就能讓這台老舊的機子準确的運行起來一樣。
“現代的淺草…應該買一份最新版的地圖。”這個導航好像不太準。
淺草橋是日本東京都神田川上的橋,也是台東區内的地名。
即使是東京本地人,也容易将淺草和淺草橋這兩個地名混淆。後者是來源于橋梁“淺草橋”的町名,這一帶有許多人形與串珠飾品、雜貨、店鋪用品等批發商與商店。
在虎杖悠真離開異世界之後的第七天,也是他将與幸吉交給五條悟,接回時透有一郎和時透無一郎的第五天。他們再次來到這個他在異世界時,時透兄弟很喜歡前來閑逛的地方。
…差點忘了,他們那時候去的是淺草,而不是淺草橋,差點又再一次混淆了。
“笨蛋老哥,我們坐錯站了啦!應該是坐到地鐵的淺草站才對。”
“…再多走二十分鐘而已”
虎杖悠仁湊了過來,看了一眼虎杖悠真手裡的Google導航,噫了一聲。
“你網好差哦,怎麼定位還在京都啊?”他哥怎麼換手機了?
“幾年前的舊手機,定位功能不是很好用。”虎杖悠真也沒打算買新的,自從知道與幸吉能夠無聲無息的監控他們的一舉一動的時候,他對這些電子産品便有了戒備之心,“但勝在功能少,也比較安全。”
而那隻被虎杖悠真帶到異世界度過了一百多年的手機,早就報廢了,如今壓在抽屜最下層,成了有些特别的紀念品。
“啊?可是老式機内存很小诶!壞了的還能修嗎?電話和照片有保存在雲盤嗎?”
虎杖悠仁可不認為虎杖悠真是那種會背下所有人電話号碼的類型,事實上,在現代社會,能把家人與重要的電話記住就很不錯了。
“我有用口袋筆記本記下來。”
“诶,是電話簿嗎?這不是更容易丢嗎?”虎杖悠仁拿着自己的手機,鼓搗了一陣,将地圖導航打開,“真是的,笨蛋老哥這樣很讓人擔心诶,有一郎和無一郎都比你上手快。”
時透有一郎和時透無一郎雖然在那天之後,被五條悟還給虎杖悠真,但對方卻已經提前安排好,把人作為插班生,扔進了一所位于東京市内的私立寄宿學校。
那天兩人的談話,虎杖悠真認為他們可以算得上是不歡而散,理由在于對方自己帶走了與幸吉和詛咒師時,臉色不太好看。然而,直到現在,虎杖悠真仍然不知道為什麼五條悟會因為「虎杖悠真為了勝過對面的詛咒師,而不惜自我傷害」這件事在不高興。
虎杖悠真覺得同伴之間有共同理念和想法是一樁好事,但沒有必要要求所有同伴要完全理解他,他也從不會指望這件事情的發生。無論虎杖悠真現在是以什麼樣的身份而活,在他無法有絕對的力量壓制并殺死羂索這個人之前,以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代價來提前發現或挖掘對方在他們這裡埋下的雷,都是值得的。
更何況,虎杖悠真也不知道羂索自這具身體孕育開始,花了多少心思去限制他。雖然那天他隻說那三處符咒已經被他所确認存在并取出銷毀,傷口也用了反轉術式進行了修複治療,但對方随後以他所不知道的咒術進行的詛咒,令他花了一番功夫祛除。
虎杖悠真并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他反而覺得五條悟有些…過于反應激烈了。
他不是純正的人類了,也不會因為那點小傷而死,更何況,他本來就不是什麼無可取代的人物,咒術界沒了他也無所謂;而不能沒有五條悟去震懾那些魑魅魍魉,虎杖悠仁也需要五條悟。所以,保護知情者與幸吉,從羂索口中和他的态度裡試探出更多的東西,比他自身的安危來得重要得多。
這是代價最小,收獲最多的最優解。
隻是,虎杖悠真沒想到五條悟會生氣。
但虎杖悠真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他們的前方突然傳來驚呼聲,道路兩側的行人突然駐足,擡頭看向某座大樓的頂樓。有一名穿着國中制服的女人坐在邊緣,雙腿懸空。
雖然這附近的建築物都不算太高,但女人所在的大樓也有将近20層樓的高度。掉下來不是重傷就是當場死亡。
當支撐一個人活下去的理由很少,但放棄生命的理由足夠多的時候,失去希望,失去勇氣的人,很容易走向極端。
虎杖悠真擡起下颌,瞄了一眼垂着頭,看向地面的女人,不太感興趣地将視線落到一旁的有名的手作材料行「貴和制作所」,僅看了三秒,目光又被街邊孩童手上的雙層碎堅果巧克力香草冰淇淋給吸引了過去。
特大份的诶,想吃那個。
“悠仁…”他要去買冰淇淋,要吃兩支!
“老哥,你等我一下,我去把她勸下來。”
“選擇結束生命,是那個小孩的權力。”虎杖悠真眼睛看向一家大排長龍的酸奶冰淇淋自助店,眼神微亮,“人類真的想死的時候,是勸不住的,何況…你上去可能刺激到她。”
選擇從高空墜下死亡,是一種不太舒服,極為碰運氣的體驗。虎杖悠真曾經見過一個女性采用了這個方法,僥幸未死,卻落個毀容和高位截癱,被家人用藥物和呼吸機拖了一個多月,才在痛苦和煎熬中停止了心跳(注1)。
“但是,老哥,我想去幫她。也許她碰到的困難是我能解決的呢?”
“那是心理醫生和談判師的工作。”——你現在是咒術師,悠仁。
“我不能什麼都不做!”
虎杖悠仁也不等虎杖悠真的回話,擠入了人群裡,沖向了大樓外挂式的消防梯。
虎杖悠真雙手攏在羽織的寬大袖子裡,眼神有些陰郁。他的目光追随着虎杖悠仁在鐵皮梯子上,不斷奔跑的身影,橙黃色的雙眼裡閃爍着有些異樣的情緒。
“……”
“她的心,死了。”
決心去死的人,是永遠是救不回來的。
虎杖悠真聽見了人群裡有一對夫婦,年輕的妻子手裡抱着一個男童,正仰着頭,看着樓頂。嘴裡不幹不淨地和丈夫一起咒罵那個給他們這些附近居民添麻煩和笑料的女人。
「真丢人,為什麼不去學校再跳?偏偏挑在她家頂樓?」
「女兒意外死了還打扮成那樣?是想吸引熱度吧?」
虎杖悠真看着那對年輕夫婦身上的負面情緒升騰,和這棟樓的住戶身上的負面情緒混合在一起,飄向人群中一個滿臉大汗的肥胖中年男人。中年人身上盤踞着一隻花紋蝸牛模樣醜陋咒靈,它的背上背着一本攤開的字典,字典上開着的吸盤樣的嘴,正在斷斷續續地重複着某章節的課文内容。那些從人群裡聚集而來的負面情緒被蝸牛咒靈背上的嘴給吸收後,它身體上那些紫色花紋變得更深邃了一些。
隻是一隻即将進階的四級咒靈而已,沒意思。
虎杖悠真轉過頭,看着虎杖悠仁的身影不斷上升。
這時候,背負着蝸牛咒靈的男人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對面的人将這個男人罵得直不起腰,不斷對着面前的空氣點頭哈腰,渾身是汗。
“——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廣橋,你讓那個女人立刻滾下來!她現在就穿着我們學校的學生制服!出現在東京都的直播新聞上!”
“——山科是怎麼死的我不在乎!那個女人要是跳了,你明天就給我滾蛋!”
虎杖悠真吃着手裡的冰淇淋,聽到聲音,他轉過臉,看向那個姓廣橋的數學老師。
“……不入流的肉質。”
虎杖悠仁蹬蹬狂奔的聲音,引起了山科杏子的注意。滿臉淚痕的她擡起一張臉上帶着巴掌印的臉,眼角和唇角都有擦傷和瘀青。這個相貌清秀的女人朝着虎杖悠仁勾出一個勉強的,比哭泣還難看的笑容。
這個渾身酒氣的母親,身上穿着屬于愛女生前的學生制服。
她問:
“你也是廣橋和那個男人的說客嗎?勸我不要大題小做嗎?”
“啊,我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啦…但是妳坐着的欄杆生鏽了,随時會斷,很危險的。”
虎杖悠仁摸了摸後腦勺,朝着山科杏子向前一步,沒想到卻讓女人身形一晃,她身下的鐵欄杆發出不堪重負的尖鳴聲。
“你别過來!!不準靠近我!!退後!!”
“好好好,我不靠近妳…”虎杖悠仁迅速退回樓梯口,緊張地看着手指緊緊攢在欄杆上,扣掉了一層斑駁的油漆的山科杏子,“這位阿姨…妳…”
山科杏子的聲音逐漸變得尖銳凄厲,面色愈發不安和狂亂,語句裡的邏輯順序颠三倒四了起來。
“你們是不是都以為我不敢?你們以為我這麼多天怎麼來的?”
“愛花,我的愛花沒有死…不,她被他們害死了…”
“如果那天我去接她回家的話,如果…”
山科愛花,一個成績優異的國三生,她的父母分别是教導高中的曆史老師和補習班的英語老師。她的死亡原因很尋常,據傳言,是雨天時滑倒,不慎從樓梯上跌落,頭部遭到重擊死亡。
在山科愛花死後不久,學校裡便有了傳言,說,她是被同班同學給推下樓梯的,就連嫌疑人的名單也在校内流傳開來。山科愛花生前所在的B班學生之間人心惶惶,望向彼此的眼神都帶上了戒備和懷疑。
傳言越演越烈,就連B班的班導廣橋,駝背的中年校醫,校門口的學校警衛,幫忙喊救護車的國一生,幾乎不出現在學校的校長和副校長……全部在嫌疑人名單裡。
但沒有證據能夠指證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虎杖悠真站在原地吃完了他的第二支冰淇淋球,擡頭看向大樓。這時候,匆匆趕來的消防隊拉出扁扁的充氣墊,鋪在大樓下方,開始往裡面充氣。
咔嚓——
帶着一點半融化冰淇淋的蛋卷筒被虎杖悠真咬下了一角,嚼蠟一樣,草草地咀嚼兩三秒便吞咽下去。
但如果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殺害山科愛花“真兇”呢?現在這些人又算什麼?
山科愛花的死亡其實隻是一場意外,真的意外。
隻不過因為一則無心的流言或是随口的玩笑話,越演越烈,不僅在師生裡流傳,也在網上發酵。女孩的母親因為守着本分的職業,用稍濃的妝容遮掩了憔悴不堪的臉色,而被人貼了不好的标簽,無論是在工作場所還是網上。
這些人毫無顧忌的言論和猜疑惡意,在她那本就搖搖欲墜的精神上推了一把。
前方人群中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還有一絲不和諧的…嬉笑聲。
山科杏子嬌小的身影,像是銀杏樹上飄落的扇形葉子,随着一陣秋風,飄然落下。
咚——
這片銀杏葉落在了堅硬的水泥磚上,染紅了淺草橋町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