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月姐家把草帽交差後,如願蹭了一頓飯。我和賢治心滿意足地回到小屋,不消多說,我自然地收拾起行李:“下午走?”
“嗯,走之前先要和鄉親們告别一下。”
我比了個“OK”的手勢。本來帶的東西就不多,我收拾完後難得睡了個午覺。這一覺睡得格外安穩,醒來才發現原來是有雨聲加持。
下雨了。我一邊紮頭發一邊看着窗外不算大的雨點,還是把頭發握着出房間問:“下雨了,能走嗎?”
“沒問題,這點雨不算什麼。”宮澤賢治安撫道。我卻見他眉宇間有隐隐的不安。
雨下了整整半天,沒有停的趨勢,而是越下越大。連小山都在宮澤賢治的小屋裡暫時避雨。我坐在屋子門檻上托腮看院子裡的水坑,花圃的鮮花在雨中零落,左右攲斜。我發誓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雨,看着遠處山上一塊塊馬蹄狀地形,我感覺心裡悶沉沉的。嗯,雖然雨下的很爽,但畢竟耽誤我回學校了,當然會不安啦。我安慰自己。
“雨可真大。”我用胳膊肘戳戳旁邊的宮澤賢治,百無聊賴地說:“現在肯定走不了了吧?”
宮澤賢治居然難得地安靜下來,坐在我旁邊一起看這雨。我有些不習慣一言不發的賢治,主動發話希望他說些什麼。
“……賢治。”我順着他凝滞的視線,才發現他不是在看雨,而是望着流蘇樹發呆。搖曳的花枝好像把他的思緒帶到遠處,往日開朗的賢治有些心神不甯。
“……雨天趕路确實不方便。”他慢吞吞說,“明早雨就會停吧。”他的目光沒有離開流蘇樹。
“特别是這麼大的雨。”我補充,“老實說,這雨點感覺可以砸死我。”
宮澤賢治被我誇張的說法逗笑了。
聽見少年的笑聲,我的心情終于輕松起來。但樣的心情隻維持了一瞬,下一秒我的眼睛突然睜大,指着遠處,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隻能發出啞聲的呼喚:“賢治——”
“怎麼了?”
他順着我的目光看向遠方,震驚地站起身!
不遠處馬蹄狀山坡的前緣,就在剛剛裂開一條縫隙。遠山從身上撕下一塊血淋淋的殘軀,那傷口緩緩擴大。在目睹全程的我眼中,宛若慢慢睜開的深淵之眼。
——“要山體滑坡/走山了!”
我和賢治同時出聲。
我們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和凝重。
那威嚴的高山,此時在我們眼裡宛如逼近的死神。
“小山!”賢治轉頭早就沖嚴陣以待的小山吼道。它低吟一聲作為回應,接着如箭矢一般飛了出去,深棕色的身影掠過每家每戶,發出尖利的嘶吼。
好的是雨天的農民都待在屋子裡,暴雨天仍在村莊上方盤旋的猛禽顯然引起了大多數村民的注意,不少人認出了那是宮澤賢治身邊的鳥,都若有所感地從床榻座椅中起身。
在這期間,宮澤賢治迅速從家裡翻出來一套蓑衣和長柄油布傘。不熟悉蓑衣的我穿起來太浪費時間了,我果斷抓起油布傘。
宮澤賢治絲毫不耽誤,十幾秒就套好了蓑衣,一邊奔跑出門一邊快速安排好我的去向:“我去通知村民撤離,你在家等着,一會和月姐她們一起走!”
我沒有理會他的囑托,撐起油布傘也跟着紮進雨幕:“你一個人太慢了,我東你西,路口彙合。”
不同于以往随和寬容的性格,宮澤賢治臉上浮現起驚怒,伸出手想要攔住我:“太危險了……”
“别浪費時間!”我拔高聲音,“啪”地打掉他阻攔的手。也許是我不容置喙的語氣鎮住了賢治,他沒有再阻攔。我匆匆扔下一句:“注意安全。”踏着泥濘奔向東邊人家。
宮澤賢治咬牙,看着同伴疾馳遠去的嬌小身影,心中的恐慌升到頂峰。他壓下心中的擔憂,努力控制住不正常的心率,把鬥笠狠狠地扣到頭上,擡腳跑向西邊,心裡想着:這句話應該我和你說。
“要走山了——”伊哈特伯村的人都沒有闩門的習慣,我一腳踹開一戶人家的大門,對着聽見動靜從屋裡走出來查看情況的人高聲喊道:“收拾好必需品,從南邊路撤退!”來不及等來者的回應,我深吸一口氣很快奔向下一家。
就這樣一家一家地推門,喊話,再跑到下一家,狂風暴雨噼裡啪啦地砸到傘上,而我的褲腿已經濕了,上衣也濕的差不多。在暴風雨中打傘的阻力很大,我頂着狂風艱難地前行,不止一次想要扔下傘,但想到濕着衣服跑起來更沉重,我還是咬牙頂着傘跑向下一家。
之前總以為伊哈特伯村不大,隻有挨家挨戶跑過去才知道其規模。視線範圍内全是傾盆的雨水,朝南邊眺望能隐約看見驅趕着牛羊的人家艱難前行着。還沒有通知到的幾戶人家已經聽到動靜了,幾次推開門都看見主人家已經收拾完東西準備撤離,還問我要不要跟着走,我連連擺手。雖然大部分人家已經撤離,卻難保後面幾家沒有聽到消息,保險起見我還是繼續朝東邊跑。
不出所料東邊的人家已經全部撤離了。
任務完成。望着南方,各家各戶已在村長的安排下形成隊伍,井然有序地走向遠方,盡頭的人已經消失在蒙蒙雨霧中,亂中有序的撤離圖景和我耳旁嘈雜的雨聲形成對比。我終于放下心來,提着的一口氣緩緩吐出,一下就感到體力不支。
山間路滑,正原路返回朝南邊奔去,突然一腳踏到坑裡,下一秒狠狠摔進泥坑。
膝蓋磕到碎石上,傳來劇烈的痛感,不消低頭檢查都知道有多嚴重,随手抹了一把,卻不知道粘稠的觸感是泥濘還是血。油布傘在慌亂中扔到旁邊,直接被狂風帶走了,噼裡啪啦的雨點打到我身上,連眼睛都幾乎睜不開,我一時半會甚至爬不起來。
我不敢耽誤,撲騰兩下勉強從泥坑裡站起來,一瘸一拐地繼續趕路。但膝蓋的傷口太嚴重,強行走了十幾米,就動彈不了。也許是雨勢太大,我竟然有種窒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