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五七初見沈夜北,是在即将夜襲古牧地城的當天黃昏。
那時她正和手下衆“将領”讨論當晚偷襲事宜,一個名叫小六子的少年就歡快地跑了進來,邊跑邊喊:“七哥,七哥!官……官軍來了!”
官軍?
當等待了一年有餘的“救星”真的從天而降之時,複仇軍衆人臉上反而沒有多少興奮或者欣喜之色。為首的朱五七反應也同樣冷淡:“哦。是誰帶的兵,劉錦棠麼?”
劉錦棠乃此次西征軍中的湘軍統領,和執掌淮軍一部的榮全齊名,并稱“東南兩大名将”。與以不入流的“奇襲”出名的沈夜北相比,這兩位可是有實打實的正面戰場功績在身的将領,此次被沈夜北調來協助作戰,其目的可想而知。
然而高屋建瓴的朱五七不常有,絕大多數都是小六子這樣沒什麼見識的普通人。他天真無知地撓了撓後腦勺:“……是個長得特漂亮的男人,大高個兒,好像還是個二轉子?”
一聽到“二轉子”這三個字,朱五七粗濃的眉就蹙了起來,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于是半分鐘後,那位令她好奇的二轉子就被請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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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五七對沈夜北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好。倒不是因為先入為主的、對官軍“姗姗來遲”的埋怨,而是她單純的憑借直覺,不太喜歡這位相貌陰柔的官軍首領。
沈夜北其實并不像女人,至少氣質不像。但在一群衣衫褴褛、渾身髒兮兮、黑黢黢的“難民”之間,他那張五官過于精緻的雪白臉龐顯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雖然不想冒犯自己的性别,但朱五七還是忍不住發自内心地想——賊老天,他長得真像個娘們兒。
她的直覺是對的。
這個雖然漂亮得不像話、但一點兒都不讨人喜歡的男人是個冷漠且獨-裁的混蛋。他以征西将軍之尊“莅臨”她所統轄的複仇軍總部,不是為了拯救他們,而是要利用他們即将施行的偷襲,來完成西征軍接下來的“計劃”。
複仇軍畢竟都曾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華族百姓,而華族這個群體,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是不會反抗的——即便心中有怨,可真正面對朝廷命官之際,一個個的卻都忍氣吞聲地低下了頭。唯獨朱五七不慣毛病,冷着臉道:
“首先感謝将軍‘百忙之中’抽空來見我們這些難民——好了,客套完畢,咱們敞開了說罷!你們官府有槍有炮又有軍隊,結果卻放任那些回鹘人虐殺我們華族百姓一年有餘、連個屁都不放……百姓們被屠殺的時候,你們在哪兒,啊?!到現在居然還有臉來要求我們配合你們的行動——撒泡尿照照鏡子,你們配麼!”
她這一通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質問,把在場其他複仇軍都給吓得夠嗆。沈夜北身後的幾名将官勃然大怒就要拔槍,卻被前者按下。
“我為你們帶來了武器、糧食和裝備,就在外面,可以去取了。”
既沒道歉,也不解釋。他隻是心平氣和地叙述着他此行的目的——而他來到這裡,顯然不是為了和他們吵架的。朱五七一腔怒火沒了放矢之的,竟忍不住一拳就要揍上他那張可憎的臉,卻不料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死死鉗住!
鉗住她手腕的人并非沈夜北,而是他身邊影子一樣的冷峻男子。他的聲音依舊毫無起伏:
“你們的糧食已經撐不過三天了。按照你們的遊擊策略,這次夜襲将是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一次——相信我,你很需要那些武器。”
“……”
最初的極度怨恨和憤怒逐漸消散,理性重新回歸大腦的朱五七終于冷靜下來。她冷冷地看向同樣神情冷酷的“影子男人”——陳危。
“放手。”
右手重獲自由後,朱五七才揉着酸痛的手腕,語氣也平和了些許——她轉頭吩咐之前的少年:“小六子,你帶幾個弟兄出去看看。”
……
待清點完沈夜北帶來的武器糧草,朱五七才有些難以置信地回看向沈夜北:“你給我們這些,有什麼條件?”
“沒有條件。”沈夜北簡潔地回答了她的問題:“不過,你們行動時要帶上我們。”
他這句話很奇怪。“帶上”?難道要她來領導這位官軍之首嗎?
朱五七的疑問在夜色降臨之後,就得到了明确的答案。沈夜北帶來的全部士兵不超過五十人盡數融入她的隊伍,而他自己也身先士卒地加入了複仇軍“先鋒隊”——當然,隻是暫時性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她無數次想質問沈夜北,但他那淡漠的神情成功地讓她一次又一次失去了追問的興緻。
其實答案根本無所謂。她隻需要知道——他沒有任何理由坑害自己和自己的弟兄們,這就夠了。
虔誠的獨神教徒們睡得一向很早,因為他們第二天清晨五點就要醒來,面向太陽撅起屁股做例行的一日七次禮拜儀式。現在古城裡的居民已經隻剩下原來的十分之一不到,其中大部分還都是從其他地方被驅趕過來的回鹘人:馬文得要用這些人來“稀釋”城中所剩無幾的華族人,盡管這些懦弱的華族人已經全部皈依獨神教、成了他們的新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