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呢?”
直到這第二句出口,楚江才終于确認了——剛才那個低沉雄厚的聲音,居然真的是眼前這個俊美如妖的男人發出來的。驚愕之餘,他對着此人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然後脫口而出:“哎,兄台你是西域人嗎?”
“……”
“那你中原話講得挺好的哈。”楚江讪笑,又将手伸過欄杆,指了指他手腳上的刑具:“兄台是犯了什麼事進來的,不會是江洋大盜吧?噫,看着就吓人,比話本上寫得還瘆得慌。你說你老兄當強盜就當強盜吧,非要在洋人眼皮子底下當,這也太勇了。佩服佩服!”
“……”
楚江見他一直沒反應,便撇了撇嘴靠着牆坐了下來,繼續沒話找話:“我叫楚江,原本是大楚越王,不過……哈哈,兄台你也不用覺得王爺就有什麼了不起的,你看我,不也跟你一樣淪落到這步田地了麼?”
“越王?”
終于肯搭理自己了?楚江眼前一亮,當即一疊聲地應道:“對對,兄台你也聽說過本王?”
獄友先生沉默半晌,不答反問:“你為何會在這裡?”
這回輪到楚江自己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他們說我事涉公使被刺一案,說要審問于我。”
“有人審問你了?”
“……還沒。”
“刺客與你有關?”
“……也沒有。”
隔壁沒動靜了。楚江靠着牆坐了一段時間,終于又忍不住站起來繼續扒牆頭:“那個……這裡面,有什麼問題嗎?”
獄友先生顯然并不想搭理他,繼續裝聾作啞。
“兄台!”楚江被他這諱莫如深的态度搞得有些急了:“你是不是知道内情,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洋人與本王無冤無仇,為什麼又要陷害本王?倒是快告訴我呀!”
還是沉默。
楚江等了他很久都沒有等到回應,正要重新坐回去繼續自怨自艾,他卻忽然開了尊口:
“沒救了,等死吧。”
這叫什麼鬼話!
楚江的第一反應是氣惱,第二反應則是恐懼。情急之下他拽着鐵欄大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殿下此前不是自裁未遂麼,怎麼如今又怕死了?”
“……話這麼說是沒錯啦。”
楚江撓了撓頭,人也頹唐了下去:“蝼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不對,是我在問你,怎的兄台你卻反問起我來了?”
見他窮追猛打式的追問,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的“獄友先生”索性打了個哈哈,随便敷衍他一句:“啊,我瞎說的。”
楚江:“……”
也是。自己一介閑散王爺,素日裡與世無争,又有誰會非要置自己于死地呢?一定是洋人對自己有什麼誤會,又或者是那太平道刺客狗急跳牆亂咬人,随便攀扯的。
饒是如此,他終究還是說服不了自己,也免不了心慌得愈發厲害。為了抑制這種心慌,楚江決心把注意力重新轉移到獄友先生身上:
“那個……兄台,我的事情都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該說你自己了吧?”
聞言,獄友先生終于正眼看了他一眼。楚江正滿懷期許地等待他也能像自己一樣坦率,卻不料等來的是這麼一句:
“你非要看着别人才能說話麼?”
楚江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是被自己看煩了。讪讪地重新蹲回自己的牢房,他腹诽了一堆對于這位“半啞”獄友的吐槽,嘴上則老老實實的:“我不看你了。現在可以說了嗎?”
“沒什麼好說的。”
“啊?”楚江這樣的好脾氣,都終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兄台你真是江洋大盜?”
“嗯。”獄友先生很敷衍地應了聲。
“本朝規制,江洋大盜輕則流放,重則斬首……你知道嗎?”
都已經自身不保了,還有閑心管别人的死活?
獄友先生——沈夜北無聲地不屑一笑,面上則不動聲色:“知道啊,不就是一死麼?”
“那……那你不怕嗎?”楚江的聲音有些顫抖。沈夜北聽得出來,其實他自己已經恐懼到了極點——隻是自恃皇室子弟的貴族身份,不肯表現出來罷了。
再天真、單純到“單蠢”的富貴王爺,得益于得天獨厚的家教,也終究不似缺少必要教化的黔首們那般愚昧無知。此時的他,恐怕早已看到橫亘在自己面前、那必将到來的悲慘結局了吧。
想到這裡,沈夜北心裡竟少有的泛起了悲憫之意。基于這聊勝于無的悲憫,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開解對方,給這位逐步走向死局的王爺做一回“神父”:“死,有那麼可怕麼?”
楚江不太能理解他的腦回路:“死亡怎麼可能不可怕呢?”
沈夜北道:“人生下來就必然會死,隻不過過程長短有别罷了。殿下有宗教信仰麼?”
楚江一怔,旋即搖了搖頭。當然沈夜北是不可能看到他的這一動作,隻知道他沉默了,便自行其是地說了下去:
“東方佛教、西方上帝教、中東的獨神教,這三大宗教組成了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的精神信仰體系。根本的共同點在于,它們都相信來世的存在。殿下雖然不信宗教,可信來世之說?”
“……”這一次,楚江倒是隻猶豫了一下,就給出了答案:“我不知道。來世……可能存在吧,不然隻活現世這短短的一生,也太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