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洲站在他們面前,聆聽的時候顯得很紳士,或許是出于禮貌照顧站起來的客人,他隻是立在沙發一側,雙手偶爾卡在跨間,點頭,或者垂眸笑笑,并不怎麼插話。
此時,獨自坐在沙發最邊上的向阿姨,則在第一時間看見了從樓梯口的方向鑽出來的小腦袋。
姑娘看着比下午那會精神多了,還戴着下午見面時的牛奶色蕾絲頭巾,漂亮的吊帶下是纖細的鎖骨,巴掌大的小臉上瘦得隻剩一雙大眼睛,正靈動地、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們。
向阿姨中止談話,指了指江一諾的方向:“小寅。”
陳寅洲聞聲回頭,一眼就看見在樓梯口若隐若現探頭探腦的江一諾。
“稍等。”他叫停談話,剛要轉身去找她,向阿姨卻帶頭站起了身,她捋了捋身上那件長裙,隔壁的男人立馬替她拎起了包。
“今天也差不多了,不如就到這裡吧?”她走過去,拍拍陳寅洲的肩,“介紹介紹?”
陳寅洲沉默片刻,扭頭看向江一諾:“過來。”
江一諾像上課被老師點到名字,但一個題目也不會的學生,恨不得頭扭到北極去。
大家都在等她。
她隻好看他一眼,然後有點無所适從次蹭到他身邊站定。
男人沒有在正式場合時站得那麼直,唇線也沒有繃得那麼緊,喉結在側面和他優越的鼻骨,顯得他的側臉十分出挑。
“江一諾。”他避重就輕地介紹道。
大家想聽的當然不是這個。
她江一諾在這裡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大家在乎的當然不是她叫江一諾還是叫海一諾,好奇的是她和陳寅洲的關系。
但他處理得十分完美,而這些體面的長輩自然也不會咄咄逼人。
“向總,李副總,王總,方總。”陳寅洲又反向江一諾介紹。
江一諾無奈,心裡惶恐,表現得像個點頭機器。好在她唇邊一笑,就露出個小梨渦,笑起來很漂亮,沒有不自然,被打招呼的人自然而然都被她感染上了笑意,體面告了别。
随着司機相繼離開,陳寅洲出去送完人才從外面進來。
“我...先走了,有點餓,我回家吃飯了!”人一走,江一諾也趕緊想辦法溜号。
陳寅洲站在玄關處,挂住自己襯衫外的那件馬甲扣子,慢條斯理地解開,擋在江一諾面前,根本不讓她走:“廚師馬上到。”
“啊。”江一諾後退了一步,“好吧。那個,我早上不是在醫院嗎?後面我就沒意識了...”
陳寅洲:“低血糖。”
“然後你就把我帶回來了?”江一諾說着,肚子忽然咕噜了一聲。
客廳太大,隻有兩個人,回聲又響。
她肚子餓了的聲音清晰可聞。
江一諾臉紅了,羞的。
行了,她的臉全都丢盡了。
“孫醫生和沈主任的意思,說你今晚要人照顧。”陳寅洲跟沒聽見似的繼續回答她的問題,不過,轉身就去廚房沖了杯東西遞給她。
江一諾見那杯子裡白乎乎的,聞了聞又沒什麼味道,蹙眉:“不是吧,要滅口?”
“植物蛋白,補充營養。”陳寅洲不和她扯,言簡意赅直切主題,“談談。”
該來的還是要來。
江一諾把蛋白粉灌了下去,然後看着陳寅洲一言不發地接過杯子,捋起袖子沖洗。
“好吧,我先說,我懷孕了。”她終于有點别扭地開口陳述事實,又摸摸自己的後脖頸,有點不好意思。
陳寅洲沒搭話。
她的視線跟着從陳寅洲手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緩緩而落的水流,劃過他白裡透粉的指尖,又補了一句話:“這個也是有點令人意外的,對吧?”
陳寅洲手上的動作停滞片刻,似乎不算認同這個說法。
兩人那天混沌不堪,事發時又沒有任何保護措施。
而他又年輕,正是身強力壯的年紀。
雖然當天他就帶她去看了醫生,吃藥,沖洗,檢查。
但這種事,無非就兩種結果。
懷孕,不懷孕。
概率一半一半。
事已至此。
能做的都做了,隻是誰都沒想到,這個孩子,費勁千辛萬苦,竟然還是來到了兩人身邊——來到了已經分崩離析了四年的兩人身邊,重新讓江一諾和陳寅洲聚在一起。
讓在這樣的夜晚裡,讓他,必須平心靜氣地聽她說上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