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封印重新壓入皇宮地下,蠢蠢欲動的兇器複歸平靜,結界消散,便有成片成片的修士齊齊彙聚,将四周圍得水洩不通。
陳季上前,道:“回陛下,楚王已去。”
楚先問道:“他可有說些什麼?”
陳季道:“一字未言。”
“一字未言。”楚先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擡手示意陳季起來,陳季行到一旁,地上躺着的白雲鶴便進入視野之中。
白雲鶴一動不動,閉着眼睛,如死一般。
一見到他,霍骁便大步上前,蹲下身去将人輕輕扶起,叫道:“小白。”
楚先眉頭微皺,表情很是不滿。
陳季看了一眼,道:“陛下,楚王……廢了他的修為。”
“廢了他的修為?”霍骁略有驚訝,施法一探,果然白雲鶴的靈脈枯竭殆盡,近虛于無,隻怕日後再難修煉。
好在隻有靈脈被毀,并未傷及其他各處,此刻不能動彈,隻是因為靈脈驟然枯竭,身體一時無法習慣。
此乃所有廢人修為的手法中,最溫柔的一種了。
也唯有韓淵會如此。
霍骁道:“韓淵為何要廢了他的修為?”
陳季便将白雲鶴攜帶姬月出逃,如何被兇器選中又刺殺韓淵不敵如實說了一遍。
楚先冷冷道:“自取其禍,丢人現眼。”
霍骁歎了口氣,道:“年輕氣盛,難免誤入歧途,而今修為盡廢,也算受到該有的懲罰,求陛下赦免他吧。”
楚先冷冷道:“你既求情,死罪可免,走吧。”
泱泱大軍随着楚先離開,霍骁命人将白雲鶴帶回将軍府,精心安養。
靈脈乃是修士的重中之重,哪怕是以最溫柔的手法廢去修為,躺三、五個月也是必不可免,起初霍骁還擔心白雲鶴沒了修為會尋死覓活,好在的是,除了不能動彈,也從不開口說話,其他一切白雲鶴都很配合。
白雲鶴在霍骁的府邸躺了三個月。
這天,負責侍奉白雲鶴的侍女端着餐食來到白雲鶴房中,到床前一看,床上哪還有什麼人影?四處查看也不見人,着急忙慌地跑出去禀告霍骁白雲鶴不見了,霍骁當即派人尋找,人很快便被找到,不過,卻是在官府的地牢裡。
抓白雲鶴進來的衙役如實禀告道:“回将軍,此人在街上鬧事,無端毆打路人,武力不敵,反受了傷,這好在被小人及時瞧見,沒能釀成大禍,那人賠了些錢給他,他麼,雖然挨了打,可也是他鬧事在前,按照律例,要關三日。”
霍骁道:“這個人我帶走了,若誰有異議,隻管叫他來找我。”
來到牢門前,隻見白雲鶴縮在角落盤腿坐着,臉上挂了彩,白衣上沾了打鬥時留下的血迹,鼻中塞了布條,臉頰也有些腫,對此刻的他而言,這頓打挨得不輕。
霍骁擡手示意人打開牢門,将白雲鶴接出來,回了府上,令退所有人,臉色霎時黑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白雲鶴面前黑臉,語氣也頗為嚴厲:“我已遣人調查過,是你無故打人,為何?”
他以為白雲鶴失了修為,終究還是過不去心底這關,所以自暴自棄,找人發洩。
何況自那日之後,白雲鶴便從未說過一句話,無論說什麼都不與人交流,臉上也始終是一副見誰都毫不在乎的神情。
這次也是一言不發。
霍骁道:“說話!”又道:“縱使不能修煉又如何?人活一世,豈非為了修為而活?法術本天賜,而今拿去,不過物歸原主,何苦埋怨?若有血性,我帳下多的是不曾修煉的凡人将軍,你敢來麼。”
白雲鶴仍舊是左耳進右耳出,仿佛沒聽見。
霍骁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可見他這一副傷着的臉,終究是不忍再苛責,歎了口氣,語氣放軟,道:“你母親玲珑心思,聰慧正直,又豈會做出與你父親背道而馳、支援神族之事?你如今不信,總有一日,我會給你證明,隻是無論如何,你都要振作,莫叫她九泉之下,再為你擔心。”
但無論是霍骁如何對他勸慰或刺激,白雲鶴始終不為所動,微垂着眼眸,将周遭一切都置身事外,霍骁無法,隻能讓他獨自冷靜,然而霍骁一走,白雲鶴也跟着走了。
将軍府的人都認識白雲鶴,也并未收到什麼命令要阻止這人不許他出門,因此沒有一個人敢攔,白雲鶴出了大門,随便擇了一個方向便往前走,走出天臨城不遠,忽然一夥人追了上來,攔住了白雲鶴的路。
這夥人全是家丁打扮,白雲鶴想要繞開,他們又一擁而上,将白雲鶴包圍起來,伸手推着白雲鶴,口中說着:“诶、走什麼?”、“去哪啊?”。
白雲鶴一眼認出了他們,是他在街上揍得那人的家丁。
果不其然,這時,面前兩個家丁讓出位置,他們身後走出一個衣着華麗、身形渾圓的青年,此人頭若圓球,雙頰堆肉,左邊肉堆更大,泛着紅,乃是被白雲鶴揍了一拳所緻,兩眼被肉擠成一線,一笑起來便連線也沒了。
此人哼哼哼地笑,眼中狠厲,手中折扇在掌心悠悠拍打,邊走近邊仰頭,道:“小子,咱又見面啊。”
當時在街上,白雲鶴突然過去給了他一拳,小胖子挨了打,憤怒不已,便叫家丁們狠狠毆打白雲鶴出氣,隻是氣沒出完,便叫衙役看到,隻得恨恨地賠了錢了事,還沒消氣呢,沒想到冤家路窄,又見了面。
他在心中發誓這次一定要讓白雲鶴吃到苦頭,拿折扇指着白雲鶴,道:“知道爺爺是誰麼?出了天臨城,你以為自己還跑得掉?”小胖子努力踮起腳尖,像要與白雲鶴比高,隻不過踮起腳也隻能到白雲鶴胸膛,惡狠狠瞪了白雲鶴一眼,突然神情一怔,不知想到什麼,賊兮兮地又笑起來:“好個小白臉。”
岔開腿,指了指擁擠的□□,道:“跪下,從爺爺□□鑽過去,爺爺便哎呦!”
猝不及防,白雲鶴突然出手,一拳打在他右臉上,小胖子身形不穩,滾在地上,抱着臉連連大叫:“哎呦!”
白雲鶴朝他撲過去,又踹幾腳,小胖子在地上疼得打滾,叫道:“救命!快救命!”一群家丁立馬撲上去,死死抓住白雲鶴手腳,其中一個狠狠兩拳擊中白雲鶴腹部,白雲鶴登時便臉色發白,滿頭大汗,疼得站不直,被人架起來。
四個家丁齊扶小胖子起來,小胖子折扇一甩丢在白雲鶴臉上,指着白雲鶴道:“該死的小白臉,打死他!快!快給我拖到沒人的地方打死他!哎呦,小賤人,你竟然還敢打我!看爺爺我不打得你哭爹叫娘!”
家丁們聽話一擁而上,拖着白雲鶴便要去沒人的地方,沒走兩步,小胖子又是一聲慘叫,骨碌碌滾到地上去了,家丁們忙要去扶,一道紅光閃過,都被震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不能動彈,定睛一看,眼前出現了一個身着紅衣的女孩兒。
小女孩瞧着不過十一、二歲,卻握了一把比自己還高的長/槍,此刻長/槍立在地上,女孩站在槍上,雙手負于身後,模樣稚嫩,卻是一副極具反差的大人做派,冷下臉來頗具威嚴,道:“光天化日,皇城根裡,動辄便要打死人,小胖子,你貴姓?好大的架勢啊!”
清脆的聲音一聲厲喝,頗有幾分震懾三軍之感,小胖子抖了一抖,趴在地上一瞧,便知這位女孩兒不是一般人,忙道:“女俠明鑒,分明是這小子數次招惹我在先,皇城腳下,哪由得他無端生事。”
女孩兒道:“他生事,你便能打死他?你當大黎律例是擺設不成?天下事事都要你來做主了?!”
“冤枉啊女俠!”小胖子叫苦道:“我不過是想給他一些教訓,沒真想打死他,幾個時辰前在城中,他已找過我的麻煩,那時我氣急了也是給了他幾拳,後來還給他賠了錢。”
女孩兒冷冷哼了一聲,道:“你當我沒看見,這次是你來找的麻煩!”
小胖子道:“是我、是我,可這小子上午打了我這會便被放了出來,我實在心有不忿。”
女孩兒看了白雲鶴一眼,白雲鶴已捂着肚子從地上爬起,轉身往别處走了,她知此人倔強叫不住,語氣嚴厲警告道:“這次姑奶奶放過你,倘若下次還叫我瞧見你以多欺少,有你好果子吃。”身形一躍,腳下長槍橫在她腳下,載着她追白雲鶴上去。
追上白雲鶴,她便跟着白雲鶴并肩而走,白雲鶴往哪走,她也往哪走,眼見天要黑了,女孩道:“你要去哪?你開口,我直接帶你過去好了,憑兩條腿走要走到何時啊?”
白雲鶴停下看着她,那眼神在說,别再跟着我。
女孩道:“我爹爹要我跟着你的,他叫我務必保證你平安無事,否則便要重重罰我。”
是了,這小女孩兒正是霍蘭,原本這三個月是在天臨城吃喝玩樂,好不自在,天臨城的風水可比寒山北境好玩得多,處處是她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她還沒玩夠呢,便被派出來做任務了。
做任務嘛,也沒什麼,可她偏偏不喜歡白雲鶴這人,自然覺得這任務索然無味。
跟了他這麼久,一句話也沒交流上,更沒意思。
她又嘻嘻笑道:“不過,有皇伯伯在,我隻要往皇伯伯那一躲,我爹爹便打不着我啦。”
白雲鶴繼續往前走,霍蘭追上他,道:“可我爹爹下了命令,我是他的兵,無論如何也得聽他調遣。”
霍蘭還沒見過世上有比她爹爹更寡言鮮語的人,有也不怕,她說自己的話,本來也不幹别人什麼,于是一路上自言自語般喋喋不休了好幾個時辰,從山川美景到古史近聞,那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或許正是因為她一張嘴從來便不肯閑,所以霍骁才派她來激白雲鶴說話,哪知白雲鶴太沉得住氣了,走了一路,硬是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