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散了,天光重現,地上的光柱随之消散,頭頂一片晴空萬裡。
天門沒開。
楚先擡頭看天,要往皇宮中進,卻還是摸到一堵無形的牆。
霍骁道:“他不想見我們。”
楚先攥緊了拳,見狀,陳季道:“陛下,臣可以劈了這道結界。”
于此刻的她而言,這道結界已不能阻止她了,她拔出劍,等待楚先下命令。
罕見的,楚先竟然在這種事上猶豫,而後,竟放過此事,道:“陳季,楚王方才救了你,你去,替寡人向楚王問好。”
“楚王?”所有人異口同聲。
陳季收了劍,道:“是。”飛往皇宮。
被陣法吸去了太多靈力,白雲鶴覺得自己快要枯竭殆盡了,身體漸漸支撐不住,在陣中跪了下來,隻是一看到眼前母親的臉,便覺得自己還能再堅持、繼續堅持。
到這時,他已有預感,自己或許确實被他人利用,可是,那個人沒有騙他,他的母親真的在複生,心跳聲,他聽到了心跳聲。
疼到受不了,白雲鶴攥緊姬月的衣袖,像小時候握不住大人的手,隻能拽着母親的衣袍那樣,一下子,就覺得無比的安心。
眼前落下一個身影,是賀丹青,他以為自己眼花了,還是笑了笑。感覺,好像要死在這了,有些話沒說出口,有點遺憾。
卻見賀丹青一揮手,自己身上所有的痛苦頃刻消散,意識到自己被人打斷施法,他極是慌張地去看眼前的姬月,叫道:“母親,母親。”
叫了好些聲,已又感到絕望,姬月忽然眼皮動了動,而後緩緩睜開了眼睛,白雲鶴心情波折陡轉,一口氣重重喘出,雙目噙淚,分明開心,鼻頭卻更酸澀,哽咽着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姬月輕輕替他拭去眼角的淚,說道:“好小白。”
白雲鶴點點頭,一把抹掉眼淚,臉上露出笑意,道:“母親,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走。”扶着姬月,走到賀丹青身邊,道:“丹青,我們快走。”
賀丹青卻沒理會他,眼睛盯着他母親,道:“夫人。”
聽到這聲稱呼,白雲鶴有些納悶,定睛一看賀丹青,不禁怔住,忙帶着姬月後退數步,冷冷質問道:“你不是丹青,你是誰?”
沒見到賀丹青,又擔心楚先的兵馬追過來,白雲鶴不禁感到慌張,想着曾見到賀丹青飛了上去,便想先上去找,卻聽姬月聲音沉沉,在他身後回應:“韓将軍。”
那邊賀丹青模樣的人道:“倘若夫人不想連累這個孩子,請夫人自盡吧。”
白雲鶴現在聽不得任何不吉利的話,當即臉色一黑,斥道:“住口!你究竟是什麼人!”
“賀丹青”道:“韓淵。”
白雲鶴方才被吸去太多靈力,此刻不剩多少力氣,看不出眼前人究竟是什麼東西所化,奇怪的是,他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此人不是賀丹青,除卻此人與賀丹青長得一模一樣外,還因為眼前人從裡到外,無論身上氣味還是靈力都與賀丹青一模一樣。
唯有那雙與賀丹青截然不同、略顯死氣的眼睛,其餘的便好似完全複刻一般。
不知為何,他感到一陣後怕,忙帶着姬月要往上飛,突然一道神力從頭頂壓下,又将他壓回了地面。
好強大的法力。
白雲鶴吓得忙召出劍,一劍指着“賀丹青”,道:“你想做什麼?!”
姬月歎息一聲,道:“你終究還是奪舍了那個孩子。”
白雲鶴心頭一震,問道:“母親,你在說什麼?”
姬月道:“曾經站在你面前的,是誤以為自己是韓淵的賀丹青,而如今,是真的韓淵。”
白雲鶴立馬轉頭死死盯着眼前此人,一瞬間,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好像被什麼東西抽幹了渾身血液,腦子裡一片空白。
好一會,才看清眼前的人,明明什麼也沒變,卻完全不再是自己記憶裡賀丹青的樣子。
一聲暴喝,白雲鶴揮着劍奮力砍了上去,卻又在劍身快要挨近韓淵時定住,劍在抖,白雲鶴的手更抖得厲害。
倏地,劍刃一轉,架在韓淵脖子上。白雲鶴一雙眼睛無比閃亮,天光倒映在眼中,被眼中的淚水折射出晶瑩的光,而光之下,卻盡是痛恨、恐懼以及憤怒,眼淚将視線全部遮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良久,才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不成形的話:“把他、還給我……”
理智已經完全不剩,手中的劍不斷迫近,卻始終不敢傷到眼前人半點,哪怕隻是破個皮也不行,他不準這副身體出現任何傷痕是他所傷,因此隻能無能狂怒地喊:“把賀丹青還給我!把他還給我!!”
淚水決堤、情緒洶湧:“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總是要和我過不去!為什麼總是欺負我!為什麼你們都要欺負我!我做錯了什麼?我們做錯了什麼!!!”
從前,他很不屑于說出這樣的話,因為他知道,即便他将心中這些不滿、委屈一一說出來,這群人也不會覺得自己有錯,非但不會,甚至還會更得意忘形,因為他們所作下的一切,就是為了看你痛苦、掙紮,你越是表達痛苦,他們越是高興。
可是現在,他真的忍不住了。
這麼多年,明明一切都可以結束了,明明馬上就可以遠離這一切!為什麼每次到最後一步,到他以為皆大歡喜的時候,再奪走他的一切!
他憤怒的喊:“每次都是你!次次都是因為你!為什麼!!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看到白雲鶴這樣近乎癫狂的樣子,韓淵的眼睛裡才終于有了一點觸動,有了一絲人間的生氣,他像是終于從死亡中回過魂來,語氣淡淡地道:“命運如此,有何怨哉。”
白雲鶴向着韓淵胸膛奮力一掌推出,韓淵踉跄幾步,白雲鶴迅速帶上姬月向上飛去,正撞上陳季從上往下落,白雲鶴一劍劈向擋住自己路的人,陳季側身躲過,停在半空,望着白雲鶴遠去方向,又見地下賀丹青站着,正在向上仰望,也看着白雲鶴離去方向,須臾,降落在賀丹青面前,試探着問道:“賀丹青?”
韓淵道:“韓淵。”
陳季立即正色:“大黎上将軍陳季奉陛下之命,特來恭迎楚王,陛下有言,問楚王安好。”
又俯身作揖,道:“陳季拜謝韓将軍救命之恩。”
韓淵沒有回答,腳底生雲,向着白雲鶴方向追了過去,陳季立馬也追上,兩人一同停在韓淵所設的結界邊,這道結界讓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出不去,白雲鶴正在試圖砸開韓淵的結界,見到這二人一同落下,忙擋在姬月面前,雙目森寒,了無生機。
陳季眼神掃過白雲鶴與姬月,驟然現出好奇,即便是覺得自己面臨大敵,倒也不必擺出這樣一副巴不得與敵人玉石俱焚的姿态吧?而他護着的人,卻對眼前的情勢毫無知覺,不懼不躲不慌亂,仿佛什麼也沒發生。
天下已經傳遍了帝王家室的故事,陳季對眼前這個女子有些了解,敵軍說她是被楚先辜負的前朝貴族,而在大黎這邊,她是妖魔所化、僞裝成大黎皇後作祟的敵軍叛逆。
白雲鶴持劍護着姬月,姬月按住白雲鶴持劍的手,試圖叫他放下武器,道:“他們是向我而來,小白,你走吧。”
白雲鶴道:“向誰來又如何?我豈能棄母親于不顧?”
姬月道:“法力不敵,死無所懼,隻是可憐你一番孝心,還連累了丹青那個孩子。”
白雲鶴神情木然,語氣平淡,緩緩道:“今日就算是要死,也必須是孩兒先死。”話音一落,便持劍向着韓淵殺了過去,劍光閃過,白雲鶴被彈了回來,重重摔在地上。
陳季持劍擋在韓淵身前,道:“大公子,若你誠心向陛下認錯,陛下未必不會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