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淵閉着眼,如同入定一般一隻手撐着樹幹不動,企圖來澆水的二人站在不遠處不知所措地看着,一直到天色暗淡韓淵才将手收回,他皺着眉頭,微有疑惑,沒有看到另一邊的兩人,轉身回了寝殿。
次日天蒙蒙亮便起來,又到樹下,這次面對着樹席地打坐。
今日企圖來給樹澆水的裴符與韓稚二人被他打發離開,囑咐沒有他允許,誰也不許再靠近此處。
韓淵獨自守着樹從早到晚,一直這樣過了好幾個月,終于有一天,韓淵感到樹有異動,猛地睜開眼,隻見大樹彎下一個枝桠,枝桠上面長了一朵小花,在他眼前倏地綻開,花心有火焰躍動,火光無有異常,但倒映在韓淵的瞳孔内卻多出許多影影綽綽的虛影。
韓淵一下入了神,全然不知天色何時烏雲密布、四周狂風大作,成片的烏雲有如毀滅之勢向他頭頂靠近。
正看得入迷,樹突然将枝桠收了回去,蓋世般的電光閃過,轟隆一聲巨響,極速間一道紫電從天而降,仿佛天崩地裂,周身瞬間一片漆黑,下一刻,整個金陵城的巫師、修士全都往楚王宮飛速趕來。
趕到時,隻見韓淵腳下一軟,扶着胸口半跪在地,吐出一口血,另一邊,王君寝宮已被夷為平地,隻剩一片焦黑廢墟。
無數人趕忙跳下去,扶人的扶人,療傷的療傷,防衛的防衛,紛紛将韓淵護在最中心,如臨大敵般盯着頭頂天色。
有人喊道:“何人在此興風作浪!出來受死!”
韓淵就着地上的血,迅速畫下一道法陣,将身邊的樹籠罩保護起來,這才伸手制止身邊之人,道:“不必緊張。”
仰頭看着天際之色,隻見烏雲團積一處,似漩渦緩緩旋轉,仿佛一把利劍橫在他頭頂,又似在等待什麼。躍上半空,掌心畫下一道化雷符,死死盯着烏雲群,過了一會,烏雲散的幹幹淨淨,晴空萬裡。
衆人都松了一口氣。
韓淵收掌握拳負于身後,高處跳下,道:“都回去吧。”
韓思謀問道:“大王沒事吧?這是?這……不似有人偷襲。”
韓淵道:“與人無關,是本王一時不慎,引來天雷,今日之事,就當沒發生過。”
遲了一會趕來的韓稚與裴符終于擠進人群見到韓淵,裴符好不容易從人群中鑽出來,被韓思謀一把拽住後襟,道:“臭小子,不是要你們服侍好大王麼?你們人呢?”
裴符一眼看到了地面上的血,急道:“大王!大王你沒事吧!”
韓淵道:“思謀,放他下來。”又正色道:“即刻退守崗位,去吧。”
見韓淵語氣堅決,衆人不敢停留,聽令離開,裴符沒有束縛,一下蹿到韓淵面前,看看完好的韓淵,又看看韓淵身後炸毀的寝殿,說不出話來,他都沒話說,更别說韓稚,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兩臉緊張的望着韓淵,好一會,韓稚突然跪了下來,道:“大王,屬下知罪!”
裴符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如此,但見韓淵回過頭來,也立馬跪下。
韓淵道:“你們何罪之有?起來吧。”
裴符正要起來,剛要擡腿便被韓稚一巴掌拍着跪好。韓稚道:“我方才看見,那個雷原是劈向這棵樹的,是大王替他擋下,引雷偏移了方向,此樹不似凡木,身上早有雷劫痕迹,恐怕是什麼有違天道之物,若非我們将其挖來,也不會叫這雷牽連到大王!請大王責罰!”
聞聲,裴符臉色慘白,磕頭一拜喊道:“是我挖來的,都是我的錯,請大王罰我一個人!”
韓稚道:“是我們一同挖的,我們一同受罰!”
裴符執意要獨自包攬責任,韓稚則堅持共同承擔,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要吵起來。
“起來吧。”韓淵看着更為死寂的樹身,有些出神,語氣淡淡道:“去,将蘭台東側的飛羽殿收拾出來,這些時日我便住那,再去找工匠,盡快将寝殿重建,由你二人監工。”
兩人一拜,迅速跑開。
韓淵扶着樹身,再次吐出一口血,背靠樹身坐下,神情有些木納,許久,離開此處,不知不覺間已走到王宮後山的深潭邊。
也許是天命使然,不甚邁進水中那一刻,一隻魚兒驚慌失措撞了他的腳,他忽然眼前一亮,伸手去撈魚,魚兒驚走,他又擡頭看天。
天,水,人,魚,仿佛發現了什麼驚天的秘密,韓淵不可思議地從水中出來,席地而坐,這一坐就是三天,三天後,他身上已落滿了竹葉灰塵,裴符與韓稚找到他,兩人并不敢上前打攪他,眼神望向随行的另一個人,正是霍骁。
霍骁擡手命他們退下,緩步到韓淵面前,道:“陛下聽聞楚王宮突遭天雷,特意命我來看看你。”
韓淵收法,睜開眼,不禁一笑,道:“看見了嗎?”他指着潭水,剛一動作,立即被灰塵撲了滿臉,捂面咳嗽。
霍骁皺了皺眉,一個清塵咒掃去他身上全部的塵灰,道:“看什麼?”
韓淵向他抱拳以示謝意,正要站起來,但坐了太久,腿已經完全麻了,第一次沒爬起來,第二次也沒爬起來。
霍骁眉頭皺得更深一些,上前一把扶起他,沒好氣道:“身為楚王,未免太放浪形骸了些。”說完,解下身上大氅,不由分說蓋在了韓淵身上,又道:“好不容易天下太平,惜命吧。”
韓淵被凍得臉色蒼白、嘴唇烏青,身體早已沒什麼知覺,這會厚實溫暖的大氅蓋下來,才終于察覺到自己身體原是冷的,不過,他僵住的臉還是止不住笑意。
他指着水潭,又望向天空,喃喃道:“淵中魚,世中身,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霍骁神色疑惑,像是覺得他瘋了,抓着他離開了此處,命裴符找了一間溫暖的屋子,将韓淵裹得無比嚴實,又用法術烤,直到他的體溫恢複過來,才道:“清醒了沒有?”
韓淵确實清醒了,為方才的行為表示了抱歉,又道:“許久不見大家,都可安好?”
霍骁道:“都安好。”又道:“我去見了你的寝殿,此雷威力不小,怎麼回事?”
韓淵道:“行法失誤罷了。”
霍骁道:“又是巫術?陛下不是教了你修練?巫術傷人傷己,如非必要,莫要再使。”
韓淵點頭。
相對無言,彼此沉默一會,霍骁道:“你既無事,陛下也安心,我便回去複命了。”
“霍将軍!”韓淵叫住他,頓了頓,道:“請稍等片刻。”
伸出手掌,一團靈力在掌心凝聚,化作一顆小小的藍色珠子,道:“勞煩霍将軍替我将此物轉交給子英。”
霍骁一頓,問道:“還有嗎?”
韓淵一愣,忽然會意,搖了搖頭:“沒了。”
霍骁道:“你多保重,告辭。”
送走霍骁,韓淵起身前往武庫,取出一團浸在寒水中的紅線、一沓黃符、各種法器、刻刀等物,命韓稚與裴符将這些盡數搬到樹下,劍指一劃,斬下一截樹枝,迅速用紅線包裹纏緊,乍一看,已成小人狀。
裴符好奇道:“大王要做什麼?”
韓淵道:“待會我會在此立一個結界,由你們監督,不許任何人留在結界内,你們也不許,等我撤了結界,你們倆再進來,來時帶一身幹淨的衣物。”
兩人立即下去執行,很快,感覺到周邊的人驅散的差不多時,韓淵施法布下一道結界,此結界隔絕裡外一切,無論是聲音、畫面,從外頭看,隻能看到一片渾白,結界之内則隻有他一人。
他立在樹前,道:“你曾犯下罪大惡極之過,如今的天道不能容你,若想活着去找賀隐,接下來便聽我的,我說什麼,你做什麼。”
将小人放于地面,再用紅線的一頭綁上樹身,韓淵道:“此法謂引魂開道,待我啟動陣法,你便順着此道,借屍還魂。”
畫下一道法陣,驅動法器凝聚靈氣在四周:“黃符封竅,以血引靈,剝你胎骨,重塑真身,身後萬劫,罪孽糾纏,天法不察,至死方休。”
最後,用刻刀在小人臉上刻出兩隻眼睛,咬破手指,點在小人瞳孔處,兩隻血眼睛立馬如活人瞳孔滴溜溜地轉動起來,韓淵退出陣法外,繼續施法,道:“起!”
大樹無風自動,樹葉唰唰落下,韓淵咬緊牙關,緊皺眉頭,汗水如雨滴從臉上滑落,道:“吾魂以載,吾命以因,敕令!”
抓起身邊兩張黃符甩出,貼在樹身上,樹身頃刻不再抖動,現出一團青紅交織如火的氣,逐漸凝結為一團,順着紅線進入到那個小人内,緊繃的紅線立即被一道無形之火燒斷,所有靈氣開始聚集在小人體内,與此同時,那棵樹卻在頃刻間枯萎,樹葉落盡,樹皮幹涸,仿若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