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淵最近被太多事沖擊,一點耐心都沒了,神色冷冷,語氣中更多了幾分倨傲,道:“我非要下去,你們覺得誰能攔住我?”
赤雲自然是攔不住韓淵,更攔不住韓淵身後的白雲鶴,雖知如此,仍是站着不動,眉頭微沉,似乎要說什麼,白雲鶴召出長劍,劍風滾過臉頰如北風冷冽刺痛,墨風急得上前一步,道:“賀丹青!你要下去,無非隻是想證明自己究竟是誰!”
白雲鶴冷喝道:“讓開!”
赤雲道:“賀丹青!誅仙劍陣之下未必是韓将軍,誰也不知道鎮壓着誰,更不知道是誰設下此陣,貿然破陣,于誰都不利。”
墨風道:“你走失一年有餘,究竟去了哪裡、幹了什麼,誰也不知道!但以你如今的實力,絕破不了此陣。”
韓淵道:“雲鶴。”
白雲鶴一劍揮出,洶湧劍氣卷起大風,赤雲欲強接,墨風眼見情形不對,抓過赤雲肩膀急避向一旁,赤雲急切喊道:“賀丹青!”
等劍風滾落,再看過去,韓淵三人已跳入水中。
赤雲道:“跟上。”迅速下水。
入水刹那,韓淵便感覺到有陣寒意入骨,刺得生疼,暗中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住不發,隻當作無事發生。
沉入水底,白雲鶴一道靈力打出,将眼前漆黑的水下世界照得通明,隻見這巨大的劍陣之上無數流星般的光點混飛,猶如一張天衣巨網,幾乎密不透風。
這些星光是劍氣,上一次來還并未出現的劍氣,此刻,這千萬道劍氣縱橫交錯在劍陣之上,鋒利無比、威力無窮、煞氣滔天,緻使周邊數十裡一條魚兒也不敢靠近,煞氣噼裡啪啦打在他們的閉水結界上,仿佛在說再敢踏進一步,必遭下場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白雲鶴問道:“這就是你一直記挂的誅仙劍陣?”他看得有些愣,面對如此強悍的劍氣,心中不是害怕,而是向往,喃喃道:“好強的劍氣,我從未見過這般強的劍氣,丹青,你……”
轉過頭去看韓淵,卻發現韓淵在拿手抹淚,驚訝道:“怎麼了?你哭了?”
韓淵也是納悶,不比上次隻是掐着避水訣下水,身在水中感知不到,這次是用結界隔開水,落到水底時他忽然發覺眼眶、臉頰微癢,似乎有什麼東西從眼眶流了出來,本以為又是流血,拿手擦了擦才發現是透明的眼淚。
發覺是眼淚的瞬間,一股無盡的悲涼也随之湧上韓淵的心尖,頓時令他有心如刀割、悲痛欲絕之感覺,卻又不盡然是純粹的痛意,他無法言說這是一種什麼感覺,有些熟悉,似乎很多年前經曆過,卻又想不起來,仿佛有一團火從心内往外燒,有種無從撲滅的無力,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燒死,很痛,痛得喘不過氣來,痛得想死,又不甘心地非要吊着一口氣活着,這口氣不上不下壓抑得人難受至極,隻好化作一顆顆眼淚,珍珠般滾落。
許木生喊道:“公子!”
韓淵心疼得已彎下腰去,白雲鶴一隻手臂攬過韓淵的肩,将他緊緊扶住,一手捧着他的臉,道:“怎麼回事?是不是這劍陣對你有影響?忍一會,我帶你上去!”
“等等!”韓淵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深吸了一口氣,發現随着這沒來由的痛苦,還有一些東西闖進他的腦海之中,是一些記憶,一些他記不起來的記憶,如碎片在他腦海閃過,斷斷續續、無頭無尾,都是他前世的記憶。
他抱住頭,緊咬着後槽牙,試圖看清一些腦海中的記憶碎片。這無數個碎片之中,出現最多的還是楚先,從最初的楚先因為他年紀太小不肯用他,到後來一同作戰、相互扶持,再到最後的暴怒、冷漠、針鋒相對。
與他重生後一直以來所想不同的是,原來他曾經也故意與楚先作對過,下他的面子、斥他的言行、無所顧忌的出行于皇宮内外、自诩功高法強目中無人、似乎……還動過另扶持一人為帝的心思。
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怎麼會幹這種事?又為什麼在這裡才能想起來?
他看着劍陣,在那深處,好像有一團什麼東西在試圖牽動他的心,有一種極其強烈的感覺,頓時明白,他現在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從劍陣深處傳來的。
向着劍陣走近兩步,這痛苦的感覺果然更加強烈,劍陣深處的力量突然震動了一下,無數道劍氣朝着韓淵這邊刺過來,見狀,白雲鶴立馬持劍擋在避水結界前,拉着韓淵與許木生迅速後退,退到安全距離,劍氣退回,他才松了口氣,道:“不要亂動!這裡很危險。”
韓淵道:“回去,回到我們剛剛的位置上。”
退開之後,韓淵身上的不适感淡了許多,腦中的記憶也斷開了,他想,魂魄是承載着人記憶的,韓稚以殘缺的法術來試圖複活自己,莫不是自己目前是魂魄不全的狀态,其實還有一部分留在這誅仙劍陣之内未被召出,所以自己一靠近便能與陣内魂魄感應?想起那些忘記的記憶?
如此說來也有理,凡人就是這樣,死後成了鬼未必記得自己已經死去,吓得丢了魂也會渾渾噩噩忘記自己經受過恐懼,如今死過一次,也如避害一般忘記曾經最痛苦的記憶亦是一種自保的行為。
他仍是堅信自己乃韓淵而非賀丹青,定是賀丹青走失之時被韓稚發現,再一次經過法術将自己真正召了回來,但是法術終究是殘缺的,因此回來的不是完整的他,所以才會出現這許多他不像前世自己的問題。
白雲鶴道:“離遠一些你看起來好多了,這個劍陣有問題,你不能靠近它。”
“不行!”韓淵道,深吸了一口氣,大步往前走,又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靠近,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我。”
他一定要搞清楚自己究竟忘了什麼,一定要搞清楚這十年天下發生了什麼!
剛走出兩步,赤雲等人已經追了下來,再次擋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淚流滿面,赤雲眼中閃過一抹詫異,道:“賀丹青,回去吧。”
“來了也好,幹脆一次性在這問完。”韓淵反問道:“你說你們一直在找韓淵,十年來,從來也沒來這裡找過?”
赤雲回頭望了一眼,沉聲道:“十年前,楚先将韓将軍召入宮後,不久便傳來韓将軍死訊,從此世上誰也沒有見過韓将軍,起初我們并不覺得韓将軍死了,後來盟主在你身上發現了韓将軍的一縷殘魂,我們才終于認定韓将軍早已故去,魂魄或許早入地府,至于屍身,不知道在哪,但多年過去,情況必然不容樂觀。”
又道:“此處是瑤姬告訴你來的吧?瑤姬并非神,乃是一種靈,是集凡人念力凝聚的靈,受凡人信仰多年,生了靈智與神通,卻永困于地底深處,根本不知世上發生過什麼,她所說的一切,都是受你當時記憶的影響,為你制造的幻想,你隻是誤打誤撞發現了此處恰好有一座法陣,卻不一定是韓将軍。”
韓淵道:“瑤姬有假,我的記憶不會有假,難道誰還能篡改我的記憶?!”他怒了,忽地将許木生扯過自己身邊,又道:“在我之前,你們可曾認識他?”
許木生一怔,神色驚恐地掃過眼前衆人,低頭不說話。
赤雲有些納悶,道:“我們為何要認識他?他是什麼人?有何過人之處?”
韓淵在許木生肩上拍了兩下,放開許木生,又道:“韓稚呢?你們對他了解多少?你們到底是誰?韓淵和你們究竟是什麼關系?尹盟主。”
他看向赤雲身後的尹天高,尹天高那截被風熠削去的手臂已接上,用紗布緊緊包裹着傷處,垂着手臂紋絲不動,忽聽韓淵叫他,另一隻手拿在傷處,有些警惕。
韓淵道:“韓淵挑戰天下仙門,天下仙門恨透了韓淵,你們又豈會想要救韓淵?”
尹天高瞥過頭,道:“我們隻聽盟主的指令,其他的,一概不管。”
韓淵道:“韓稚是靠什麼打動了你們?”
尹天高聲量微漲,反問道:“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不肯為楚先效力,與其三三兩兩各自逃亡,聚在一處,有何不妥?”
韓淵道:“是想造反吧?造反從一開始就是你們的目的!推翻大黎、複辟神族、重建仙門,是不是?”
赤雲幾人面面相觑,都不回答。
韓淵捏緊拳頭,又道:“想造反,與我無關,我隻問你們,江面飄屍、百姓祭神、九江煉屍等種種,與你們有沒有關系?你們在其中做了多少?又都做了什麼,給我如實道來!”
墨風斬釘截鐵道:“沒有!我等雖有私心,卻不卑劣!”
赤雲看向白雲鶴,道:“世上要反他楚先的不止一個,當年楚先殺了多少人?這十年又殺了多少人?想要找他算賬的多得是,他殺的越多,要反他的人就隻會越多,反抗是殺不完的。”
白雲鶴避開眼神。
韓淵盯着他們,目光如利劍,見他們二人眼中一片正義不似撒謊,冷冷道:“最好與你們無關,這些事我定會一查到底,兇手,等着割頭謝罪吧,讓開!”
赤雲道:“賀丹青,休要執迷不悟,我是為你好。”
韓淵懶得和他多說什麼,隻道:“雲鶴,送他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