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平安為什麼消失了。
後來他在西郊的亂葬崗裡尋到了平安殘破的屍身。
那天的雨下得大極了,沖刷着他疲憊不堪的身體以及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平安的屍體。
周綏跪在昔日玩伴的屍身旁邊,多日來第一次不是控制不住的眼淚,而是發自内心的痛哭出聲。
平安的名字很樸實,一開始平安并不叫平安,前幾年平安的母親病逝,他幫平安出了喪葬費,送走了那婦人最後一程,平安的姨母也在。
他母親最後對平安說的話就是:“以後,我兒改名平安,願他遠離疾病,平平安安。”
于是平安變成了平安。
可是平安最後因為永安侯府,永遠離開了。
平安不再平安。
周綏想到自己名字的由來,心裡發沉,他的父母也是因為綏這個字有平安的意味。
也是願他平平安安。
周綏頂着仲夏夜的暴雨,在一棵樹下機械地挖着坑,從早上挖到了晚上,又挖到了半夜雨停,挖到旁邊的青蛙冒出頭來朝他“呱”“呱”地叫。
他将平安平穩地抱了進去,還在上面放了平安最愛吃的桂花糕,是周綏路上買來的,和平安一起埋了進去。
周綏立了個無字碑,他半跪着,輕聲道:“平安,等我回來接你回家。”
說完他不再留戀,趁着天還沒亮,又急匆匆地趕回了北郊。
周綏沒有力氣換衣服,将髒的外衣褪去隻剩裡衣,就着一身半幹的衣服,沉沉地睡過去了。
然後他果然着了涼,燒得迷迷糊糊地翻倒在地上,下意識喊了聲平安。
好半天沒人回應,他這才想起,他的平安沒有了。
周綏燒得迷迷糊糊的腦子裡出現了一絲清明,然後他自己生熬了兩天,總算是把病熬過去了。
身子一好,他立刻又趁着天色還未泛白,照常僞裝着出現在了晏安街的茶館裡。
茶館老闆瞧見他,放下心來,沒有說話,隻默默給他上了一盞茶,一些早點,默不作聲地離開。
周綏抿唇。
和他想的一樣,大家已經知道他沒有離開,都在背後裡暗地的替他擔心。
那麼。周綏端起茶杯,緩緩吹了一口剛沏的熱茶,吹出一口熱氣,萬人之上的皇帝,也會知道吧。
令人匪夷所思,抄家,但把獨子留在外。
但大家好似也都發覺出來皇上似乎沒有對周綏下手的打算,看見周綏也沒有表現出很焦急的表情。
老永安侯,也就是周綏的爺爺,年輕時随軍打仗,和老皇帝保住了飄搖的江山,那之後保住了南隐至少幾代人的安穩,後來老永安侯前幾年因為舊疾,随着老皇帝去了。
現在的永安侯哪怕在和平時期,也兢兢業業,從不逾矩,也會照常去邊境巡邏。
但是南隐安平太久了,安平到皇帝自認為天下第一,于是他不想永安侯掌握軍權,戰亂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了,與他這個太平盛世的皇帝何幹,再說,頂上還有仙人。
于是正好在這個風口上,不留餘力的栽贓永安侯,慶帝的目的是軍權,所以他對這個還未正式接過永安侯爵号的周綏沒興趣。
周綏緩慢吃完早點,放下碎銀,巧身離開了茶館。
出了茶館之後,他沒再僞裝,直接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晏安街主道上。
他在試探皇上能容忍他到什麼地步。
周綏一路上買了一些吃食,攤販看見是他,都默契地給他多放了些,少收了些銀兩。
周綏不傻,他都看在眼裡,這些都是侯府平日累計的聲望。
周綏收下東西,眼神晦澀地往南邊的天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皇室與仙山的關系,雖然自古就有仙山不幹涉凡間因果的說法,他不知道仙山能容忍皇帝胡作非為到什麼地步,他不知道仙山會不會看見,也不知道仙山會不會管。
他收回視線,朝着關押永安侯夫婦的地牢走去。
周綏料想進去沒那麼容易,他此去是想試探一番,卻沒想到牢獄輕易放他進去了。
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聽見牢獄的聲音:“往裡走靠南的一間。”
周綏頓了一下,繼續面不改色地往裡走了。
他在最靠裡的一間裡看見了他多日不見的雙親。
侯爺與他的夫人憔悴地靠坐在一起,聽見聲音麻木的擡起頭,看見了自己日夜擔心思念的人。
兩人攙扶着站起來,抓着鐵欄杆,聲音嘶啞:“綏兒,你怎麼來了?沒事吧?”周母急切的抓起周綏的一隻手,左看右看,哽咽道:“瘦了,臉色都蠟黃……是不是吃苦了……”
周綏搖搖頭,不想讓他們擔心,“我沒事,他好像并不打算抓我,”說完他頓了頓,又補充,“子竹他們也沒事,被大家帶回去了,我去看過……都挺好的。”子竹是其他的仆從們,除了平安,大家都很好。
“那就好,”侯爺頗為放心的點點頭,“錦容他們家怎麼樣了?”錦容是與侯府交好的那家。
“他們同我們家一樣,也還算好。”
周綏深吸了一口氣:“爹……娘,你們受苦了……”他低下頭,他這幾日前前後後跑了許多地方,都求告無門,覺得自己就要窮途末路了。
周父慈愛的拍拍周綏的頭:“我們的綏兒沒事就好。”
周綏聲音有些發緊:“我會想辦法救你們出去的。”說完,他将自己路上買的東西一股腦塞給夫妻兩人,“我剛剛路上買的,都是你們愛吃的,還有衣裳,我也買了一些,我可不要接你們出去那天也像今天這樣亂糟糟的,還有錦榮伯父他們,我過幾日還會再來的。”
“綏兒——阿綏阿——”周父看着周綏飛奔着離開不敢回頭的背影——可是君要臣死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