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隐京城,晏安街,夜濃于水。
隻見一位身着黃袍的男子手往前一揮,打頭的幾位官兵踹開了侯府的門,身後的官兵便魚貫而入。
街道上靜悄悄的,隻有官兵舉着的火把燃燒的聲音。
侯府的下人被驚動,連忙出門查看,帶頭的仆從看見來人是皇帝,還沒站穩便直接跪下行禮:“小人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完,那仆從将頭伏得更低,而皇上沒有作聲,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服侍皇上的臨公公一見皇帝這表情,心領神會,趾高氣揚地開口:“慌慌張張做什麼?你家主子呢?居然敢讓陛下等這麼久!”
“回公公,我家侯爺應當馬上就出來了,敢問……”這仆從聲音停頓了半會,又大膽問道:“侯府可是出了什麼事?”
“放肆!”臨公公偷瞧了一眼皇帝,見皇帝沒有指責的意思,傲慢地笑了一聲。
那仆從忙磕了幾個響頭告罪,道:“小人去瞧瞧侯爺和夫人。”說完正要起身,還未站穩,被那公公猛地踹了一腳:“大膽!”臨公公尖利着嗓子:“誰準許你起身了?陛下準許了?”
“诶,”一直在做壁上觀的皇帝想到馬上要發生的事情,心情似乎頗為愉悅,但他沒表現出來,這時才慢悠悠開口阻止:“小臨啊,”皇帝語氣意味不明道:“你刁難一個下人做什麼。”
臨公公陪笑着給自己打了幾個嘴巴,正巧這時侯府裡的主人出來了。
是永安侯與他的夫人,獨子正巧在外還未回來。
兩人看見是皇上,忙不疊地下跪參拜:“參見皇上。”
皇帝背着手,臉上的表情被明明滅滅的火把照得讓人看不真切,這時湧進侯府的官兵走了出來,将手上拿的厚厚一疊信紙遞給皇上:“啟禀皇上,侯府書房找到的。”
皇上故作驚訝地接過掃了幾眼:“愛卿,可否為朕解釋解釋?”說完,他好似不相信似地遞給永安侯,眼神真切地就像真的等待一個解釋似的。
永安侯摸不着頭腦地接過,才掃了幾眼,便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一連翻看了好幾張才再次以頭搶地:“臣絕無可能行這不齒之事!”
在一旁跟着掃了幾眼的永安侯夫人同樣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信封的字迹,落款,卻又與永安侯的無異。
“大膽!你說不是,那為何字迹與你的一樣?”臨公公尖利着嗓子,“你敢說這字迹不是你的?”
永安侯啞口無言,無可辯駁,将身子再次深深的伏低:“請皇上查明真相,還臣一個清白。”
此時晏安街不遠處已經聚集了一些人群,但礙于皇帝在,大家不敢貿然上前,而皇帝也同樣忌憚永安侯在民間的聲望,“理應如此,但未查明之前,”皇帝嘴角勾起一抹不達眼底的笑意:“麻煩愛卿與夫人随朕走一趟,朕會着大理寺嚴查的。”
晏安街上安靜的讓永安侯聽見自己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在盛夏裡逐漸發涼,他品出了一口比極冬還涼的風。
逐漸發涼的腦子讓他門兒清:這是皇帝為他專門做的局,為此甚至不惜親自下場。
永安侯夫人就着跪拜的姿勢借着寬大的袖子的遮擋,緊緊握住了永安侯袖子掩映下顫抖的手——不論生死,妾永相随。
這一晚,除去不在京城裡的永安侯獨子外,全府鈴铛入獄。
接到消息的周綏趕回來時,隻來得及看見上了封條的永安侯府。
多方打聽下,知道除了永安侯府外,另有三家也被抄家。
一家是與永安侯府交好的,另外兩家則是真正犯事的世家。
慶帝借着抓那兩家貪污的世家,把永安侯府也設計進去了,為了打壓永安侯在世家的聲望,還有民間的聲音,同時将永安侯交好的也抓了進去。
周綏臉色發沉,看向皇宮的方向,這皇帝,簡直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好的例子。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父親不會做這種事情,小時候随父親去邊疆,他總會自掏腰包給邊境的官兵以及百姓補貼。
這樣的人怎麼會去做這種事情。
周綏站在被貼了封條的侯府門口前,正準備離開去思考下一步該做什麼,不料一轉身被一群百姓圍住了。
“小侯爺,你快跑吧,趁那些官兵都沒來……我們給你打掩護,快走吧,不要回來了。”
周綏站在侯府前就已經想過,若他家真的犯了錯,若他是皇帝,就不會讓他安然無事的站在侯府前,定會安排人蹲守,隻等人出現就直接抓回。
但是沒有。
周綏對着一群人道謝:“謝謝各位的好意,但我不能就這麼離開。”
“糊塗啊,”有個婦人焦急地上前一步,周綏認出他是自己仆人平安的姨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你也被抓了可怎麼是好,你要活着的。”
周綏看着身旁的一圈人,忽然就想笑,百姓尚且知道永安侯無辜,哪怕冒着被砍頭的風險也想要掩護他逃走,大家都認可永安侯的付出,隻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為了一己私欲要将他們一家置于死地。
“我……”周綏話還沒說出來,就被人塞了許多東西在手上,“啊綏,姨喚你一聲啊綏,姨看着你長大的,姨沒有别的,這些你拿着,别回來了……”
周綏眼淚差點沒忍住落下來:“我……”
“别我了,走吧。”那婦人不容許他“我”下去,一推他,“走,不要再出現了。”
周綏在衆人的推搡下,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這一年,周綏剛過弱冠,而他的背後,是森嚴的皇城。
被衆人推搡着離開的周綏離開晏安街之後,并沒有真的離開京城,而是去了北郊外自己置辦的一處沒人知道的住宅。
是以平安的身份買下來的。
他面無表情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已經涼掉的茶,任憑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眼淚是周綏自己無法控制的,情緒一但出現波動,就會不由自主地掉眼淚,他很讨厭自己的這個特性,因此在外他總是隐藏自己的情緒。
一連幾日,周綏白天天還未亮就出去打聽消息,到了晚上再悄悄地回來。
然後越來越沉默。
如他所料,街上并沒有張貼緝拿的告示,也沒有翻天覆地的去尋找他這個流落在外的“犯罪分子”的獨子。
而永安侯的仆從全部被遣散,有的則被發賣掉。
但幸運的是,憑借侯府的聲望,那些仆從都被其他好心人買了回去,好歹是有了個去處。
但隻有他的平安不知所蹤,那日圍觀的百姓并沒有看見全程,最早的人出來查看的時候侯爺與夫人已經在跪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