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女孩子們會迎着日出将快艇開到海中央的淺水區,在清澈的海水中裸泳。有時她們還會戴上浮潛的面罩和腳蹼,在珊瑚叢中穿梭。
Lily非常喜歡裸泳時被海水包圍的感覺,仿佛一身的重擔都被溫柔的托舉住。同時,自身的渺小與脆弱被放大,消融着賦予在自我身上的社會意義,讓人直面自然界所有生命的根本。
男士們在吃早餐的期間經常能趕上出海回來的女孩子們。私底下,Michael甚至悄聲和Bowie約定在9點前出現在餐廳,這樣他們一定會遇到一衆穿着比基尼,發梢滴着水,赤腳坐在餐廳吃早飯的女星和名模們。
“Hey Lily,”Bowie向正在和Jane Fonda攀談的女孩招了招手。
隻見她此刻穿着橙黃色的比基尼,通體的皮膚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純金色的頭發松垮的紮在腦後,發絲的末端還在滴着水。她聞聲看過去,未施粉黛的面龐讓她看起來十分年輕。
“Hey!”她笑起來,鼻尖和臉頰被曬得發紅,姣好的身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漂亮的像是從青春校園電影裡走出來的美國甜心。
“休息的好嗎?你們覺得這裡怎麼樣?”她拉着Jane走上前,拉開Michael和Bowie對面的椅子坐下。
等她走近,她渾身的活力将她精緻的面龐賦予了神采,讓人不自覺的被吸引,想要分享她那比海水都清澈的眼眸裡溢出的快樂。
太漂亮了,Michael握着刀叉的手無意識的緊了緊。
“這裡太完美了,我已經完全愛上了這裡。”Michael看向女孩,輕聲感歎道。
“Right?!”她挑着眉毛,笑着開玩笑道,“我甚至不想讓酒店正式營業,如果能每天住在這裡就好了!早上在海裡裸泳的感覺真的太棒了!”
“我剛才還在和Lily說,”Jane這時加入話題,“Michael,你還記得在拍攝On Golden Pond的時候,你和我在一個滿月之夜去Squam Lake裸泳嗎?”
“什麼—”David瞪大了眼睛。
Michael捂着臉低聲笑着。
“Well是他提出的,”Jane笑着指着Michael,“當時他和我在湖邊一個破舊的村社裡住了十天。我住在樓上的閣樓,他就睡在客廳裡的一張床墊上。他想看Hepburn和我父親工作。”
Lily彎着嘴角,看起來聽的興緻勃勃。
“如果你們想邀請我一起裸泳,我并不介意。”Michael聳了聳肩,像是在憋着笑,他強裝平靜的語調裡露出幾聲半笑不笑的氣音。
Lily先是揚高了眉毛,誇張的倒吸了一口氣,極為配合的表演着不敢置信的樣子。随後,她大笑着靠在了Jane的肩膀上。
“Hey你們聽聽他!”Jane一手攬着女孩,一手指着年輕的歌星,“這就是粉絲眼中害羞到連墨鏡都不願意摘的MJ。”
他笑着伸手握住女人指着他的手腕,“哈哈哈,我在開玩笑!别讓我難堪了,我真的很容易害羞!”
時間在充足的日照,海上運動和玩笑之間過得很快。
他們有時會在下午出海。幸運的時候他們能看到鲸魚,甚至他們在一個下午還碰到了成群結隊的海豚并和它們共同航行了一段路程。而有時他們會躺在沙灘的吊床上無所事事的曬着太陽,亦或在酒店的泳池裡戲水,或是坐在榕樹下用粗壯的麻繩編織的秋千上度過閑适的時光。
Michael愛上了海釣—準确的說,他愛上了在海釣的時候給所有人制造幹擾和麻煩。
在他第無數次抱着挂有沙袋的繩索一邊驚呼着從船的一側蕩到船的另一側并将一幹人快要上鈎的魚驚擾到四處逃竄後,Katherine終于忍無可忍的開口道,“Michael,如果你再把魚都吓走,今天晚飯的魚就沒有你的份了。”
“That's okay,”男人輕柔地說,“我是素食主義者。”
Jane看到Katherine難得吃癟快要笑瘋了。
在陽光很大的時候Michael總是把自己從頭到腳都裹的很嚴。如果需要出海,他會确保自己穿上全身潛水服。當有人問起時,他并沒有解釋的很具體,而是籠統地說自己有皮膚疾病,不能接觸太多陽光。
“白癜風?”Bowie背靠在遊艇的圍欄上,被海風吹的眯着眼睛問道。
Michael愣了一瞬,沒有立刻作答。
“我有一個黑人模特朋友有這個病,她超級漂亮,好像前一陣還登上了西班牙的時尚雜志封面。”Lily慵懶的靠在一旁的圍欄上,半個身子探出船身,像是在談論一件極為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漫不經心的說道。
Michael愣在了原地,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她完全暴露着她不均的膚色嗎?一塊黑一塊白的那種?”
“Hmm?”Lily轉身面向他,理了理被海風吹的淩亂的發絲,不解的問道,“不然呢?”
“…我的意思是,她沒有試圖用化妝品均勻她的膚色嗎?”Michael微皺着眉,眼眸裡帶有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Huh?”她愣了愣,“有化妝品可以完全遮蓋嗎?這麼厲害?!”她彎了彎嘴角,眼神裡帶着笑意,“為什麼要遮蓋啊,她超級漂亮,而且非常獨特。别人哪怕想有這樣的皮膚也得不到!再說這是一種疾病,又不是她的錯。”她的笑容在此刻看起來溫暖極了。
像是壓抑許久的委屈在得到安撫時的情緒失控,Michael感到鼻腔有些酸澀,眼眶裡彙聚起的霧氣讓他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他僵硬的移開目光,轉而看向遠處晶瑩的海水,試圖壓下心口洶湧的情緒。
他做不到毫無遮蓋的展露自己不均勻的膚色。就像在年少時期他的哥哥Jackie同樣滿臉的青春痘卻可以做到好無挂礙的自信滿滿,而他自己卻被此深深困擾,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不敢與人對視。人和人是如此的不同,他想。
“是哪一期雜志?她是單身嗎?聽起來完全是我的類型!”David的出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她孩子都快兩歲了。”她一言難盡的看着眼前的金發男人,搶在他開口前繼續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她和她的丈夫非常恩愛,也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對情侶。不要試圖拆散他們…”
在笑鬧間,遊艇不斷的前行,随着海水的起伏搖擺不定。風時不時卷起一面半人高的浪花,海水在彙聚時毫無聲息,散開後亦是不留痕迹。陽光灑在一望無際的水面上,将萬物籠罩在金色的璀璨之下。潮濕的空氣中滿是遊艇嘈雜的引擎聲,人們的談笑聲,以及浪花破碎的聲音。
Michael眺望着遠處,在轉瞬即逝的片刻仿佛獲得了他一直尋找的愛與甯靜。他又有了新歌的靈感,他想。
Michael總是在創作。
無論是晚飯期間,出海的途中,和别人的談話期間,甚至在半夜,他都有可能會獲得靈感。他有時會突然出神,或者随意敲擊着任何手邊的事物,嘴裡哼着不知名的旋律。
半夜,Michael在随身帶的錄音機裡記錄下靈感,并用酒店的便簽紙寫下“Free”作為歌名後,他獨自一人走出房間,沿着海岸散步。
意外的,他看到海灘邊的酒吧亮着燈,隐約有交談的聲音傳來。他走近了些,直到談話的内容清晰而完整的傳到他的耳朵裡。
“我年輕的時候讀了很多尼采和叔本華,也聽了很多瓦格納。所以我一直想做出能夠觸碰到真理的音樂。那句話怎麼說的?”
他分辨出男人的聲音是David Bowie。
“…音樂超越語言,是唯一能夠摘下阻隔在真理前的面紗的方法。”隻聽擁有标準倫敦腔的女聲在此時接話道。
他皺了皺眉,女人的音色很像Lily,但是從發音判斷卻是一個英國人。他想不出這道女聲屬于一行中的哪一個人。他又向前走了幾步。
“就是這句話!”David認同道,“但是同時我又覺得塑造出一個明星David Bowie這個和我本人毫無關系的形象,是不是在與我對音樂的追求在背道而馳?我不希望你誤解,我認為作為明星的形象本身就是藝術的化身,是一個不存在的幻影,也是可以通過我的想象力塑造和不斷變化的。”他頓了頓,“或許我隻是在焦慮自己對于音樂的追求到底是不是可能達到的。”
“語言無法觸碰到真理是因為它建立在這個世界的,引用叔本華的名詞,‘Representation’之上。而之所以他認為音樂可以觸碰真理是因為,一,音樂會連接到你的潛意識,二,這個潛意識是屬于世界的真理,也就是他說的‘Will’。”女人的聲音停頓了片刻,“但是這兩個前提都無法證明。其實這就像一個語言的遊戲,你要去定義‘Will’,而在定義它的過程中你可以産生出無數種邏輯自洽的理論。但是如果真的要相信理論的正确性,你需要經曆信仰的跳躍。而這已經不是邏輯或者哲學的範疇了,這是宗教。”
“Hmmm,”男人似乎在思考,給了一聲模棱兩可的回應。
“我是一個懷疑論者,”女人的聲音裡帶着笑,“在我看來不光是叔本華,那些大哲學家們,尼采,海德格爾,維特根斯坦,他們都在試圖證明這個世界的真實性,但是在我看來他們都不能否認一個淩駕于一切之上的與我們的世界非常不同的真理存在的可能性。”她微微揚起聲調,“所以回到你的問題,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可以靠邏輯認同或反駁的聲明,而是完全有信仰支撐的。如果你相信你可以通過音樂觸碰到你認為的真理,那你就一定可以。”
“自從我不碰那些讓人成瘾的藥物,我就又會想這些問題。今年一月本來我想戒煙的,堅持到一月底我簡直快瘋了。我将這些焦慮可能都歸結于那一個月愚蠢的戒煙計劃。”
女人大笑出聲。
熟悉的笑聲讓Michael确定了與David對話的人是Lily,可是他想不明白她口音的變化為什麼會這麼大。她一直以來标準的東海岸腔調讓他以為她從小長在紐約,可仔細回想,她好像從來沒有講過太多關于她的過去。
“那麼作為一個熱愛音樂的聽衆,音樂對于你的意義是什麼?”
“是愛吧。”女人想了片刻後開口道,“愛不一定會帶來快樂,它可以帶來各種情緒,悲傷,痛苦,難過,等等。但是愛是接納的,是包容的。無論是對于藝術家還是聽衆,産生共鳴其實就是一種雙向的接納。”她思考了片刻,“我不記得哪個采訪裡,主持人問Michael在看到台下一望無際的人群的時候,他是什麼感受。他的回答是他感到很多的愛。”
Michael在聽到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卻在聽清内容後緊皺着眉,看起來困惑極了。
他近兩年沒有做過幾次采訪,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雖然這聽起來卻的确像是他會說的。
“這個回答其實很有意思,如果你仔細想。”女人接着說道,“不是感動,不是快樂,也不是榮幸,而是愛。愛為什麼可以作為形容詞去描述一種感受?”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聲音變得有些猶疑,“…實際上,或許他還沒有回答過這個問題,但是如果他被問到這個問題,他一定會這麼回答。”
“Jesus,大半夜的你這麼說真的很吓人!”男人輕拍了一下桌子,揚起音調,“你又看見未來了?”
Michael在此刻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不是,不是你說的那樣,”她聽起來有些無奈,“我不能‘看到’未來,”她的雙手比作引号的樣子,“我隻是知道。而且這種時刻非常罕見,隻是一種直覺。”
她沒有說實話,她當然不能說實話。
“…就像你之前會分不清過去和未來,或者總是能夠一眼看透别人?”男人好聽的英式發音透露着戲谑的意味,“你知道你的這種超強直覺挺令人毛骨悚然的嗎?”
Michael也像受了驚吓一般搓了搓胳膊,他想,他需要盡快找好時機表示他的存在,聽到這種私密的對話并不是什麼好事。
“…如果你非要這麼說…”她翻了個白眼,“Anyway,我就是想說,自從聽到Michael這麼說…或者會這麼說之後,我想了很多,然後意識到其實愛是一種情緒。當你感受到愛的時候—這種愛不一定是情人之間的,可以是你給你自己的,或者通過藝術作品獲得的,也可以是比如我對你朋友之間的愛。”女人清亮的嗓音聽起來格外溫柔,“那種感受不能用任何其他描述情緒的詞彙代替。那就是愛。”
男人似乎對她的這番話并不是很感興趣,他聳了聳肩,“回到之前你說到的超強直覺,我一直很好奇,如果你總是能看透一個人,那你是怎麼看我的?”
“這真的不是什麼超強直覺,你也有,每個人都有!”她聽起來有些不耐煩,繼而像是被氣笑了,隻聽她帶着飽含笑意的嗓音說道,“你怎麼能當面問我這種問題!這會讓我很尴尬!”
“Come on!說說看!”男人笑着,不依不饒的問道。
她長歎了一口氣,“你會讓我因為肉麻而難受很久的…”她猶豫了片刻,“Fine,你是真正的天才,現象級的人物,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行了嗎?”她翻了個白眼,像是忍着渾身的尴尬與不适從牙縫裡終于擠出了這句話。
男人笑的滿足極了,“Awww,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咧着嘴,異色的眼睛在此刻彎成了一條線,仿佛不嫌事大一般繼續問道,“那你怎麼看你最喜歡的大明星Michael Jackson?别急着說你沒有最喜歡的明星,”男人在看到她瞪大眼睛想要張嘴反駁時,搶在她前面說道,“隻要Michael在你的眼神根本沒法從他的身上摘下來!”
Michael站在不遠處害羞的咬着下唇,看起來有些無措也有些好奇。
“嘶—”,他聽到女人倒吸了一口氣,“你為什麼這麼多問題,我沒有和你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