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個時代都有它獨有的特性，這種特性往往隐藏在集體潛意識中，或是約定俗成的思維框架和習慣裡，難以被察覺。就像這片藍天下跳躍在每個人脈搏裡的音樂和紛飛在空氣中的藝術與瘋狂。

此刻，Lily開着四座奔馳，在Beverly Blvd打了個左轉彎，沿着公路兩側的棕榈樹轉向Charleville Blvd。

“我們快到了。 Lily，下一個路口右轉。” Mick從後座向前探身，兩個手肘架在前排椅背上，對在四人之中充當司機的Lilith Green說道。

“謝天謝地，總算快到了。這個見鬼的交通快要把我今晚灌下的伏特加在我腦袋裡搖勻了。”坐在副駕駛的金發男人将額頭貼在車窗上，皺着眉說道。

一聲輕笑從後座傳來。

Lily在等紅燈的間隙抽空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男人，“有沒有一種可能，你的大腦和你的胃并不是這種可以互相來往的關系？”

“噗”，後座的男人明顯被逗笑了，他起初試圖克制笑聲，卻未果，最後放聲大笑，“哈哈哈！”

“所以Lily，啟發一下我們，為什麼在你以忙為理由拒絕了參加今晚格萊美頒獎晚會後，我們還是在Shrine Auditorium裡見到了你？”金發的男人不理會Lily的嘲諷，用他非常好聽的英式發音轉而挖苦她，“還有，你這一身是什麼東西？你打算穿成這樣去派對？”他将視線從窗外移到身旁女孩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女孩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這也不算是借口，今天下午之前我也不确定我有時間去。還有坐在晚會的前排不方便拍照，我可是為了記錄你們的輝煌時刻！”像是找到了連自己都可以說服的理由，她的音量不自覺的拔高了些。說完，隻見她拉開寬松的黑色外套的拉鍊，向下扯了扯，露出肩膀上一抹亮銀色的布料，“我裡面穿着…”

還不等她說完，車内一陣爆笑聲，David打斷她，“你說的那種輝煌時刻和你坐在哪裡無關，隻要你出現在男廁所就好了！”說完，他和Mick對視一眼，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Michael坐在後排，把臉埋在手心，也尴尬的笑着，沒有被手掌遮蓋的側臉和耳朵泛着紅。在笑聲逐漸止住之後，他擡起頭，深吸一口氣，“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吧，不要再讓除了我們幾個之外的人知道了。真的，你要我做任何事都行！”他将重音咬在“任何事”上，輕柔明亮的嗓音帶上一絲祈求。

聽到後排男人的話，她攥着方向盤的手指無意識的加大了力道，指肚都微微泛起了白。她歎了一口氣，搶在David開口前說道，“版稅我讓2%，作為答應他的封口費，你們兩個都是。”

在Michael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兩個看起來年長一點的歌手點了點頭，異口同聲道，“成交。”

車最後停在了一長扇黑色的大門前，Lily将車窗搖下，一瞬間，悠揚的吉他伴随着明快的風琴聲灌進了車内。

“聽起來派對已經開始了。”

她按響門鈴，對講器裡很快傳來一個女聲，還有放大了的音樂聲，“是誰？”

不等她開口，Mick就率先大喊道，“Jerry，是我，Lily，還有bowie，我們把Michael Jackson帶來了！”

随着他報出名字，金發的男人把雙手的食指和拇指圈成一個環，放在嘴角，發出響亮的哨聲。

對講器裡傳來一陣雜音，隐約能分辨出一道女聲在向人群宣布“Michael Jackson來了”，緊接着，那道女聲變得清晰了起來，語調裡難掩興奮，“快來快來，門開了，女孩子們都等不及了！”

“我都有點嫉妒你在女孩子之間的歡迎度！”David扒開湊在前排座椅之間的Mick，看向了後排的Michael。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他轉正身體，又拍了拍Lily的肩，“但是想到你有她這樣的粉絲，我又沒那麼嫉妒了。”

“Hey！你答應了不再提那件事了！”Lily抗議道。

金發男人舉起手，“Michael隻說不外傳，沒說不可以在我們之間說。要讓我完全不說可是另外的價錢了。”他做了個給嘴拉拉鍊的動作，笑得狡黠極了。

大門在這個時候緩緩打開，暖沙色的城堡般的房子出現了在幾人的眼前。

Lily踩下油門，向莊園駛去。David此刻也把右側的車窗搖了下來，随着他們離房子的距離越來越近，空氣中的音樂聲逐漸清晰，人群的嬉笑嘈雜也隐約可聞。

“Gilmour在唱？”像是聽到了什麼，Lily猛地轉向身旁的男人。

Mick笑了起來，聳了聳肩，“不知道，有可能吧。”

她将車停下，手搭在車窗上，手指敲擊着節奏，眼神明亮極了。緊接着，随着一陣鼓點，她看向身旁的兩個男人，一種共識仿佛瞬間被達成，幾人同時跟着音響裡的人聲一起開口大喊道，“Hey you, out there on your own sitting naked by the phone, would you touch me?”

是Pink Floyd的Hey You。

Mick摟着兩人的脖子，嘴角咧的很大。他們喊得很大聲，一點音樂性都沒有，卻顯得格外放肆而自由。格外快樂。

即使三個人裡有兩個人都是全世界知名的歌手，在那些純粹私人的、隻關乎自己享受音樂的瞬間裡，他們也無心顧及自己的嗓音是否有欣賞性。

Michael在後排看着前面三人默契的沉醉，仿佛看到一堵無形的牆壁伫立在他們之間，将他隔離在外。這樣的牆時常出現在他的生活中。有時明明在很熱鬧的人群中，明明他是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心，他卻仍然感到異常孤獨。仿佛他一直是一個人。他一直覺得他是全世界最孤獨的人。

他垂了垂眼，雙手交握在膝前，手指無意識的相互摩擦着。

當耳邊的音樂裡的唱段結束後，吉他推弦的婉轉被效果器放大，徹底擾亂了女孩的心緒。隻見她雙手合十，捂在鼻子兩側，“嗚嗚嗚，我要瘋了，這太好聽了。Gilmour在唱歌，他在唱歌啊！”她的眼角閃着淚光，“全世界我最愛的人都在這裡了，我不敢相信，你們都是大藝術家！還有Michael，Johnny，Grace，還有很多大美女們，我真的要瘋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的Michael有些愣怔，先前濃烈的孤獨感也在一刹那的困惑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甚至并不确定“Michael”指他，更不知道剩下的那些名字又是誰。

“…?” 他不知所措的看向前方的金發男人。似乎是看懂了他的無措和不明所以，隻見David将食指在太陽穴處轉了一圈，一棕一藍的眼神飽含笑意，用口型無聲地說道，“你不用理她，她腦子有病。”

他不自覺的笑了出聲。他突然有些好奇他們之間的友情，還有一點羨慕，還有一丁點，隻有非常少的一丁點的想要成為他們的一員的想法。好像如果他再努力一點，就可以被他們接納，就可以和他們一起笑鬧，好像他可以不再孤獨。

“嗚嗚嗚，這才是音樂啊。我真的能死在這裡。”隻聽女孩哽咽着感歎。

她話音剛落，隻見Mick翻了個白眼，照着她的後腦勺拍了一下，“醒醒，下車了！”

（二）

在他們下車的時間裡，空氣中波動的音符已經變了色彩。主唱的嗓音變得細膩了，聲音也更規整了，應是從現場的麥克風轉為了錄音磁帶。

而女孩此刻脫掉了鞋，光腳踩在磚路上，在幾個男人的注視下開始脫褲子。

“诶！”Michael站得最近，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的胳膊，制止了她的動作。

“？”她半直起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繼而避開他的手，用力往下一扯。随着她的褲子掉下，大腿處露出了鑲滿了水鑽、如星空般璀璨的銀色裙擺。

“Ah。”Michael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恍然。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向後退開了一步。

意識到年輕男人誤解了什麼，女孩瞪大了眼睛，“Michael，我真的不是變态！”

一旁站着的兩個男人憋着笑，剛想說什麼，看到不遠處走來的幾道熟悉的身影，到底忍住了沒有開口調侃。

女孩也看到有人走來，加快了動作。隻見她将脫下的褲子從腳下撿起，又飛快的脫下外套。緊接着，她背過身，半個身子探進車裡，在翻找着什麼。

在她脫下黑色外套的時候，Michael就聽身旁的金發男子吸了一口氣，吹了聲口哨。

隻見她穿着一身銀色的碎鑽挂脖裙，領口垂在胸口以下，形成一個”U”型。兩根很細的金屬鍊條向上拉着兩側胸前的布料，在她脖子上交彙，纏繞了數圈。身前的布料不到側面就戛然而止，整個後背更是毫無遮擋，緊靠一根銀色的鍊條橫在身後，連接布料的兩端。裙子的下擺很短，兩側的三角形開叉幾乎到了胯骨。此時她背着身，能看到整條脊骨和後背線條。

Michael理智覺得這樣一直盯着她不怎麼禮貌，可他移不開眼睛。

很快，女孩重新直起身，她一隻手拎着一雙透明的紅底高跟鞋，一隻手抱着一件貂毛外搭。她将手裡的高跟鞋扔在地上，踩了上去，又将一條貂毛外搭披在肩上。似乎是察覺到身後的目光，她回頭看去。Michael急忙移開目光，有些心虛的看向了别處。

Mick站在他們的身側，将男孩的不自然盡數收入眼底，眼睛在他們兩人之間轉了一圈，勾了勾嘴角，不知道在想什麼。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來人吸引，“Oh Jerry！親愛的，你今晚漂亮極了！”他摟住走來的美豔的不可方物的女人，在她的紅唇上印上一吻。

而女孩則是看向了Jerry身後的一群人。

她仰起頭，食指抹了抹眼角的淚，繼而高舉右臂，作出搖滾的手勢，笑着向他們走去。

“And everything under the sun is in tune. But the sun is eclipsed by the moon.”她的聲音合着音響傳來的歌聲，又和眼前的男人的歌聲重合。

是David Gilmour，Pink Floyd的吉他手。Michael的眼睛亮了亮。

女孩走到男人的面前後站定，隻見她捂着嘴，弓下膝蓋，幾乎快要跪在了他的腿下。好在男人及時扶住了她，他笑着吻了吻她的臉頰，禮貌的問候着。

“…”Michael見過很多瘋狂的歌迷和粉絲，包括他自己在見到像Sammy Davis Jr.這些他非常崇拜的明星的時候也會作出誇張的反應。但是這還是，很難評。他咬着嘴唇，嘴角不自覺的染上了笑意。

Mick攬着Jerry，向愣神的Michael招了招手，和David也迎了上去，與一行人打着招呼。

女孩此時仿佛回過了神，她轉身看向Mick打頭的四人，眼神定在了Jerry身上，随後誇張的尖叫道，“我的天，這是誰！太美了我不能呼吸了！”說完，她雙手卡住脖子，作出窒息的模樣，清澈的藍色眸子溢滿了笑意。

Jerry松開Mick，大笑着快步向前，幾乎是半跑着緊緊抱住了女孩，“快點閉嘴吧！”半晌後，她退開半步，雙手仍然搭在女孩的背上，“你才是美到讓人發瘋！這是哪家的高定，太漂亮了！”她仔細打量着女孩，又半抱怨半開玩笑道，“你已經很多天沒有跟我打電話了！快和我說說最近在忙什麼，我們要計劃下一次度假了！”

她們的關系看起來比她和Mick還要好，他以為他們三個已經是最好的朋友了，Michael出神的想。

女孩剛要說什麼，突然，一個手臂把她攔腰扛了起來。突然視線的天旋地轉讓她下意識的尖叫了起來。

隻見一個打扮随意卻俊美的像從雜志封面走下來的男人不知何時從剛才的一群人中站了出來。他将女孩頭向下扛在他的肩上，手臂搭在她的大腿根部固定住她。

他掃視了一圈Jerry等人，用十分低沉的嗓音帶着幾分醉意說道，“如果你們不介意，我要借用一下Lily。”他聽起來語氣誠懇又真誠，顯得禮貌極了，“我要把她扔到泳池裡，當然，我不介意你們圍觀。”

雖然看不到臉，她還是通過聲音分辨出扛起她的人是誰，“For fuck’s sake, Johnny! 你放我下來！”

男人不理會女孩的掙紮，踏着穩步就要走。

“我沒有得罪你！我不應該這麼被你對待！你放我下來！”女孩尖叫着，似乎是發現男人的無動于衷，她又開始試圖講理，“我這件衣服很漂亮，我的妝化了很久，我的發型也很複雜，你能不能讓我多漂亮幾分鐘！Johnny！”

Michael此時已經笑得前仰後會，看起來快要因為缺氧而暈過去了。

派對是在Lily落水的“噗通”聲中正式開始的。

在女孩的咒罵聲、被叫做Johnny的男孩的逃竄和衆人的笑鬧聲中，又有幾個人不知是主動還是被動的落水。

音樂一直在被大聲播放，不是常見的俱樂部舞曲，而是很多Pink Floyd，The Rolling Stones，The Who，The Velvet Underground和很多實驗音樂。

Michael仔細觀察了一圈在場的衆人—幾乎搖滾樂的半壁江山都在場。除了Paul McCartney和Eddie Van Halen，他跟大部分人都不怎麼認識，雖然名字他都如雷貫耳。他猜Freddie Mercury也來了，因為他好像剛才看到了Brian May。

可能是因為Mick的朋友大多都比他年長不少，也可能是因為大家看起來真的關系都不錯，所有人對他都非常友好，甚至連對他的祝賀都聽起來非常誠懇。他逐漸放松了下來，以緻于在服務生端來酒的時候，他也拿了一杯香槟。

在一個奇怪的地方，一個微妙的時間點，和一個他從未想到自己會被邀請的派對裡，他突然感到很自在，即便大部分人他都是第一次見，即便在這個原本他應是主角的夜晚沒有人太過關注他。

真是一群奇怪的人，他想，好像每個人都把眼下的快樂當作最重要的事，好像大家聚在一起真的隻是因為喜歡和這裡的每個人一起玩。他太久沒有這麼輕松的時刻了，好像他可以不用一直背負着肩上的重擔，好像他可以喘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