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劉恒在想,畫卷中古大陸的輪廓、古獸的形狀,流落海島、又聾又啞的晁博士究竟是如何想象出來的呢?
長老口中一個個乍聽無意義的音節,經過羲娥阿姨的口唇,就變成了古老神州的名号,讓聽者倍感熟悉。
隻不過,在華夏傳說中,這些勢力争鬥的戰場是荒野和雪山,但在月氏秘史中,就變成了燦爛的星漢:
“天河對陣的有四方:神農族、黃帝族、炎帝族以及一群号為‘蚩尤’的怪物……”
“這些話,”劉恒納悶,“跟母親臨終前對我所說完全一緻——她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呢?”
比起華夏傳說,《喀巴拉》更成系統。
畫卷第一部分《春》的故事可以概括為:
銀河之中,億萬諸侯;
黃帝稱霸,抗者被囚;
炎帝犧牲,火燒蚩尤;
二者殘骸,聚成“地球”。
在《夏》的光陰裡,黃帝族讓大地生機勃勃,讓化為灰燼的怪物之軀以六翼“厲龍”的形式複活。
在《秋》的時節,魔鬼露出真容,煽動創造物反叛它們的創造者,妄圖自己成為宇宙主宰,最終挫敗于九隻“義龍”以及“炎帝之魂”的合作。烈火洪流從日而降,清洗了大地的罪惡。
在蕭殺的《冬》,存活者繼承了白茫茫的大地,并将其複蘇,然後造出人類。曆經曲折,神獸們賦予人類以自由意志……
一個時辰的研讨結束時,一把年紀的先生們都要喝一口身前的涼茶,清一清頭腦,以便從天地的秘辛回歸到現實的日常。
因為學工們早已退出,劉恒便理所應當地負責打開禮堂的大門。
他推開粗大的門闩,然後雙手推開出口門——差點推倒了堵門偷聽的晁錯。
再看圓形禮堂的四周,好家夥,所有窗闆和門闆上都擠滿了好奇偷聽的學子們!
可惜,隔着厚厚的闆材,這些小賤諜們究竟沒法聽去多少内容。
最後,還是需要劉恒給好奇者們放出些許口風。
“我想,”小劉仿佛已經覺悟了,“我知道晁博士用一卷奇畫要邀請我去哪裡了!”
“哪裡?哪裡?”男生們圍在劉恒身邊,着急問道。
“新月之尖,”劉恒茫然道,“無論那是何地……”
……
那天之後,劉恒經常光顧學宮禮堂,聽叔孫通長老和其他先生講述鮮為人知的往事,稍稍解開這一團亂麻的現實。
比如,照亮大殿的和氏璧是嬴政打下太原之後的戰利品,但五百年前發現并驗證寶物的是楚人卞和。
卞和的父親本是楚國的卿士,因仇家算計,被罷官革爵,死于流放。
家道中落的小夥,于是勇闖大西北,以圖光耀門楣,因為他聽說西北大荒之中,無邊沙海之下,埋藏着舉世所無的奇珍異寶!
十年後,滿臉胡須、破衣爛衫的卞和活着回到了中原。
他的行囊跟他的腸胃一樣空空蕩蕩,但卻包裹了一塊呈完美環形的黑石頭。
這就是卞和花費十年光陰帶回來的寶貝。
卞和将這黑色的圓環形石頭做為無價之寶,先是獻給了人如其名的楚厲王,便求錘得錘地被當成騙子,被殘忍地施以“刖刑”,左腳被一刀砍掉,然後直接用火把将瘡口燒焦,止血又消毒。
楚厲王在位十七年,死後由其弟弟楚武王熊通繼位。
作為比哥哥還要過分的自大狂,楚武王熊通豪言“我蠻夷也,不與中原之号谥”從而在諸侯中率先稱王。
後來,又将楚國都城從靠近東周王座的丹陽遷到了龍興之地的郢都。
前有照、後有靠的新都城位于長江北岸,紀山東南,又稱“紀南城”。
在楚武王正式移駕紀南城的路上,年過半百的卞和拄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靠近車駕,然後一頭撲到在馬車腳下,把四匹駿馬都驚得嘶鳴起來。
就像幾百年後的一天深夜攔住傀儡秦王嬴政車駕的那個神秘客,卞和也滿臉堆笑地将黑圓石作為賀禮獻給了滿臉怒容的熊通。
不出意外,卞和需要再打一根拐杖了。
此後三十多個寒暑春秋,失去雙腿、披發褴褛的卞和拄着雙拐,在郢都的大道邊上,一面讨飯,一面向每一名或驚駭、或厭煩、或嘲弄的路人揮舞着烏黑堅硬的圓環。
“普通之石,絕不會雙圓同心!”日漸蒼老的癡人一遍遍哭訴,“刀刃夠快,必定能琢出奇珍!”
五十年間,熊楚擴張之路被一個小小的曾國阻擋。
曾氏,其實是月氏九姓之外的第十姓。
他們告别同胞,避開戎人遊牧的河西道、秦戎血戰的渭河谷,沿戈壁之路繼續東行,抵達洛陽,朝見周天子,并受封在漢水之陽的随蘭城,故而别稱“随國”。
曾随武士裝備了一種形如羽毛的矛頭,所向披靡,銳不可當,讓不可一世的楚武王七戰七北,最終困死于堅城之下。
楚文王剛一即位,就跟曾國媾和。
儀式上,相貌奇偉的随侯,頭戴一頂奇特的王冠,号稱“随侯冠”,上面鑲嵌了四枚閃爍黃綠微光的“随侯珠”。
給前來求和的楚王,曾侯贈送了一枚羽狀矛頭,寓意“止戈為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正是有了這鋒利無比的翎羽,楚文王的工匠才終于鑿去了黑圓石的堅硬外表,露出岩層包括之下的奇珍:
雕琢後的寶石,保持着未琢時的環狀,但卻通體發出耀眼的光芒;
如果眯着眼睛仔細看,還能看到環形表面有着發散狀的紋理。
打眼一看,像極了那個時代費時費力加工而成的“玉璧”:
心靈手巧的工匠,會将大塊的玉石安放在類似後世機床的“砣機”之上;
然後,在砣機的旋轉中,用類似金剛石制成的“昆吾刀”将其切成圓盤形,中間穿孔以便于懸挂;
接着,操作砣機将玉盤旋轉的同時,用昆吾刀沿着圓盤半徑方向進行側向雕琢,也就是讓玉璧在沿着切線方向運動的同時經曆垂直方向上的切割,從而在玉璧表面留下如同海螺般美麗的螺旋發散紋理。
因此,卞和那枚黑圓石中雕琢出來的無價寶玉,從驚現于世那一刻起,就自然而然被稱為“和氏璧”了。
隻不過,和氏璧表面的發散狀紋理是渾然天成的,幾乎不可能是人工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