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魚從園子門口進來,穿過長廊,剛走到拐角處,遠遠就瞧見一道颀長高瘦的身影,靜靜立在她門前。
少年着一身油煙墨色圓領缺胯錦袍,腰間系着一條細細的黑色革帶,勾勒出他勁瘦纖細的腰肢。
宿姜問她:“不是去道别嗎,怎麼去了這麼久才回來?
姜稚魚提着裙擺走過拐角,站在門前的階梯下方,仰着頭和他說:“因為我下午和時綏他們去逛坊市了。”
宿姜伸直了長腿,雙臂交叉環抱,白皙的指尖搭在描有金漆的黑色護臂上,輕輕點動着。
修長分明的骨節掩埋在薄薄的冷白色皮膚之下,像是被柔滑絲綢掩蓋起來的細緻美玉。
他斜靠在明堂的垂帶欄杆上,忽然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所以就一直逛到了晚上?”
少年低沉的聲音拖着慵懶的尾音,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并沒有上揚的意思。
相比于迫切得到答案的疑問句,這更像是一句已經證據确鑿的肯定。
姜稚魚心想,那也沒有辦法,誰讓北城的坊市這般熱鬧,要不是天色太晚,她還想再多待一會呢。
“嗯,是有點久了,不過時綏給我買了糖果糕點,是金魚形狀的,不僅好看還很好吃……”
姜稚魚回憶時,下意識舔了舔嘴。
可惜就是沒有時綏之前在玉河城裡給她買的那個糖人甜,也沒有宿姜給她買的糖葫蘆甜。
她喜歡吃甜的,越甜越好。
聽她這麼說,宿姜心裡無端生出一股煩悶。
他站起身,幾步下了台階走到她面前,狠狠瞪了她一眼:“吃吃吃,你也就知道吃了,到底有多饞?”
又問:“他幫你付的錢?”
姜稚魚被他一兇,低着頭,攥着袖角小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沒錢的。”
她解釋道:“本來也隻是想逛一逛,沒想買什麼東西的,隻是時綏人比較好,怕我餓,便給我買了些吃的,盛情難卻之下我就隻好收了。”
宿姜冷笑一聲:“還盛情難卻,你确定是别人上趕着給你買的,而不是你眼巴巴地望着,就差流口水了?”
宿姜現在很煩,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本來下午已經自我調解好了,可一見到她又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他根本不想管她問她,可自從遇見她,他就變得一點也不像自己,腦海裡總是時不時地浮現出她的身影,所以才能跟個傻子一樣在門口等了她整整一個時辰。
見她一直沒回來又怕出了什麼事,一個沒忍住便費功夫去找亓官綏的住處,結果到了地方,發現人根本就不在。
後來天色漸晚,他又覺得心神不靜,便索性站在門口等她回來,反正他們的房間離得也不遠,結果這一等,便等到了定昏。
這般一而再、再而三,他已經受夠了。
宿姜想,他們上輩子該不會有什麼糾葛緣分,這輩子才牽連在一起吧?
但若是有,也絕對是孽緣。
姜稚魚不吭聲了,甚至有些自暴自棄地想,那又怎麼樣,反正時綏已經給她買了,她也吃肚裡了,難道要讓她吐出來嗎?
越想越覺得委屈,姜稚魚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反正不是用得你的錢……”
宿姜耳力極好,聽到這句話,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他是她什麼人呢?好像什麼也不是。
宿姜攥緊了拳頭一言不發,臉色卻很難看,半響,轉身就走。
既覺得不爽快,遠離就是。
見人走了,姜稚魚立馬就後悔了。
她小跑着跟在宿姜身後,心裡膽怯又不敢上前道歉,氣勢一下子弱了下來。
眼看到了房門口,宿姜就要開門進去,姜稚魚膽子終于大了起來。
她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擺,伸手拿食指輕輕去戳他的胳膊,一下又一下,聲音低軟,帶着鼻音問:“宿姜,你是不是生氣了?”
宿姜手停在門鎖上不動了,可依舊沒說話。
姜稚魚的心提了起來,卻還是不敢擡頭,隻緊張地用餘光偷偷觀察着他。
“我剛剛不是故意的。”
說話聲軟哒哒的,連下垂的眼尾都帶着點可憐巴巴的意味,這幅表情,這種語氣,都很像是在同人撒嬌。
宿姜深吸了一口氣,半眯着眼低頭看她,好半晌才道:“我能生什麼氣?”
姜稚魚松了手,小聲嘀咕着:“可你就是生氣了……”
宿姜頓了下,擡腳跨過門檻。
姜稚魚見他門未關,也沒有要阻攔的意思,探着脖子往裡看。
宿姜靠着椅背跟她兩兩相望,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冷漠:“你還待這做什麼?”
姜稚魚仿佛被這一眼施了定身咒,怔在原地一動不動,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難受與尴尬。
她踢了踢門檻,想着,若是宿姜真的不想讓她待在這,肯定早就關門了,哪裡還會給她留機會?
如此一想,姜稚魚心裡頓時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