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風悠悠地吹過,旗幟緩緩地飄揚起來,金色的王城腳下的花簇也一叢一叢地繁盛起來。瓦倫汀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如今它簡直步入某種養老休閑生活,羅德爾也好、交界地也罷,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選擇休養生息,哪怕真有對黃金律法不利的、天大的計劃也全部藏匿起來,沒有洩露半分。
它剛從廚房吃過烤肉回來,幸而沒将熏燒的食物氣息帶進神祇的書房。
但瓦倫汀靠近書桌後隻一眼就斷定,就算自己現在渾身沾滿烤肉味,拉達岡也不會注意到。
一枚它沒見過的肖像護符正安安靜靜躺在他的手心,面容沉靜的象牙白肖像上帶有一抹難以忽視的紅,瓦倫汀安靜打量了幾眼,心下暗暗感慨邊兒上的靈馬真是雕得栩栩如生。
什麼時候能專門給它雕一個?
難道影子野獸不配嗎?
“所以,”它咂摸咂摸嘴,今天的烤肉做得有點老,不過新換的香料倒是不錯,“這就是她的肖像護符咯?”
“嗯。”神祇的指腹劃過女人彎曲的發尾,留下一抹淡淡的金色餘溫。
神以律法之名,為珍愛之人賜下永恒祝福——直至時間褪色,直至萬物湮滅。
紅狼已經數不清這是拉達岡第幾次在和她有關的事上令自己大為震撼,但身為影子野獸,他始終堅持與拉達岡同一立場。
拉達岡信奉黃金律法,所以它也信奉黃金律法。
“你……嗯,這是在幹嘛呢?”
“如你所見,”男人應得平淡,似乎在和它探讨外面的天氣,“給它加上層聖律庇佑。”
……是,它看得見,它兩隻眼睛都看到他給那個護符施了個黃金禱告。
但為什麼要這麼做?
光芒散去,神祇仍将護符握在手心:“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聰明的紅狼隻猶豫了半秒就立即完全見怪不怪道,“你做什麼都沒問題。”
『愛情使人盲目。』
書上是這麼寫的,它原先還不信。
現在它決定在後面再添半句:
愛情不光能使“人”盲目,律法神祇也照樣不能例外。
紅狼意味深長的目光沒作收斂,拉達岡半是疑惑半是沉靜地也睨向它:“你似乎有話想說。”
“她現在應該在花園。”瓦倫汀覺得整個交界地不會再有比自己更懂得揣摩上司心理的影子野獸了,它已經可以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剛才來的路上我看到她拿了兩本書往亭廊的方向去了。”
神祇眉尾稍挑:“我沒說要找她。”
“哦。”紅狼毫不在乎他的否認,繼續道,“她大概率是自己一個人過去的,我沒看到有人跟着她一起。”
拉達岡原地沉默半晌,突然道:“有件事我還一直沒找過你。”
瓦倫汀歪歪頭等着他的問題——人被戳穿心思後總喜歡轉移話題,它懂。
神祇臉上的神色俨然換了模樣:“你身為我的影子野獸,卻跑去和别人立誓?”
紅狼表情瞬間一僵:“嗯?”
眼瞧着拉達岡已經開始用空着的那隻手有節奏地輕叩桌面,紅狼也隻好認認真真和他開口解釋:
“呃……其實我之前單獨問過雙指——它說這種東西隻有第一次立管用,所以我也就沒和你說。”畢竟它的初衷是讓諾麗納不要再繼續和拉達岡鬧别扭。
影子野獸的誓言會随着影獸的死亡而終結,重生以來,它雖然還有之前的記憶,但早以恢複成“自由身”:既不受雙指束縛也不再受昔日的誓言束縛。因此,某種意義上,現在無論是雙指還是拉達岡,都不能再以誓言契約來約束它的言行和思考。
拉達岡眼底多了絲審視,但更多的卻是一種紅狼覺得是自己看花眼的、戲谑?
黃金律法在上,它的眼睛難道出問題了?
“你放心,無論是作為你的影子野獸亦或是,朋友,”朋友一詞讓紅狼稍稍停頓了一下,但它還是堅定繼續道,“我都永遠不會背叛你。”
拉達岡突然輕笑出聲:“她要是知道這個恐怕又會氣得甩你幾發帚星。”
瓦倫汀腦子裡瞬間閃過女人施法的身影,腦子沒能跟上嘴:“你第一反應難道不該是這件事對你和黃金律法都沒有影響嗎?”
神祇仿佛沒聽到似的:“為什麼找她立這種誓?”
……哈哈,真行。果然愛情會使人盲目——隻有它受傷的世界終究還是達成了。
“因為你愛上她了。”瓦倫汀也跟生怕對方再裝作聽不見一樣,一字一頓道,“因、為、你、愛、上、她、了。”
說完,紅狼仰起頭,梗着脖子又添上句,活像個摳字眼兒的老學究:“拉達岡,你已經完全墜入愛河了。”
羊皮紙的味道在沉默中無聲飄蕩,神祇的表情微微凝固,瓦倫汀不但能看到他的手指停下動作,而且能嗅到他目光中升騰而起的嚴肅。
“我看你的腦子是被烤肉填滿了。”他說。
“沒有。”它回答。
影子野獸應該以雙指或者侍奉之人的目标作為唯一行動準則,瓦倫汀自認并沒有違背這條規矩。
“你剛才說沒有第一時間問我——也就意味着如果那份誓言是真的,你是默認我沒有受到任何反噬嗎?”
拉達岡盯住身前的紅狼,“瓦倫汀,你是和她在一起待久了,所以也學會這麼和我說話了嗎?”
“你在轉移話題。”影子野獸笃定地将話砸進他耳朵裡,壓根兒不管對方的臉色正在變得更加凝重。
拉達岡又不會真拿它怎樣——這是一種基于、嗯,基于某種它暫時也說不出來的神秘聯結的底氣。
紅狼堅信自己和拉達岡之間的信任遠超瑪利喀斯和瑪莉卡,别說什麼結拜姐弟忠不忠誠,之前瘋瘋癫癫天天叫嚷着要吃死根的反正不是它。
況且拉達岡就算有一天真的打算去破壞黃金律法——雖然這個假設可能實現的概率聽起來就和它有一天會變成綠狼一樣低,但隻要拉達岡不是面對什麼他自己都顧不上的突發情況,這種事他絕對會提前告訴它一聲的。
“我承認她是我的妻子。”神祇的下颌微微擡起,語調平靜得像結冰的湖面,“黃金律法體系内,神王互為彼此的伴侶,我不否認這點。”
“隻是這樣?”
拉達岡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不然呢?”
“那真是太好了,”紅狼上下點點腦袋,“她前不久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神祇的眉毛當即往下擰出一道彎弧:“也?”
“是啊。”它臉上甚至流露出某種類似欣慰的神色,“本來我還擔心會影響你呢,現在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她怎麼說的,具體是什麼時候?”
“大概半個月前——”
神祇的喉嚨裡突然傳來一聲不屑的輕哼,瓦倫汀眨眨眼,停下話頭。
“怎麼了?”
“她是又想找那幾個人嗎?”
瓦倫汀睨了睨他:“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她就算找他們也不會對黃金律法造成什麼威脅。”
詭異的靜默霎時間如同傾倒的沙漏倒滿書房,紅狼滿臉無辜地接受神祇愈發陰沉的審視。
“她根本就沒找你說過這種話。”
“但你剛才的情緒确确實實被影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