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生命都趨行在輪回的亘古旅途,光影相随,愛恨同存;郁郁不得志者衆多,欣欣有所成者亦存。
那盞燈火是為她而留嗎?
亦或是他本就有事要處理——清剿死誕者對黃金律法是一項艱巨的挑戰,即使命定之死被成功釋放,可深根底層那日複一日介入輪回的死亡溫床還在。
更何況死亡盧恩現在似乎仍不被包含在法環體系之中。
她不得不承認,她對這片土地愛得遠沒有她以為的那般深沉。
這是她想要成為“為人民而存在”的王所必須克服的一項困難——從屍山血海中厮殺出來的,足夠憑自身力量穩坐王位的褪色者,缺乏一顆願意包容萬物的溫柔之心。
雖然她一直對米凱拉的行為嗤之以鼻,但有一點她确實不如他:
那為了成神可以舍棄一切的神人堅信可以用他所創立的溫柔法則給這片土地帶來新的生機——即便現實讓這成為一場癡人說夢,但至少他确實曾真心實意想創建一個溫柔千年。
可她連這種想法都不曾有過:因死亡而重新獲得的指引促使她踏上命定的旅途,在穿越霧海來到交界地的那一刻,還有什麼會比她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呢?
貼着喉嚨劃過的鐮尖,深入骨肉的凜凜寒箭,擊碎盾牌揮來的柴刀,紮穿腹腔的密集蟲絲。
如何釋懷?
交界地不歡迎褪色者——豈止是不歡迎的程度。
她不具備受萬物愛戴的天賦,亦無法強迫他人對自己有所好感。
盛滿紅色露滴的聖杯瓶和賜福光束是她受傷後唯一的倚仗,但現在後者不複存在:黃金律法被修複,黃金樹也将之前為了自救而散播的恩惠重新收回囊中。
她不知道在米凱拉的預想裡交界地會變成什麼樣子。畢竟當初在神之門前,她給他和他的約定之王親手送上沒有任何回旋餘地的死亡。
以及那頂被她當場焚毀的、原本就快要自行消失的光芒頭冠——它誕生自無緣實現的米凱拉的時代,是代表神人所信奉的溫柔法則的初始之環。
千年搖籃的構想究竟能不能承擔起生命之重現在誰也無從得知。
混種,噩兆,普通人,死誕者,腐敗眷屬……
在他對溫柔的定義裡,這些存在真的能夠站在同一條地平線,完全平等地接受愛的普照嗎?
可交界地的能量終歸是有限的——所以才有這輪回與循環,所以拉達岡才能以此提煉出他的基本主義法則。
如若不能平等待之,那米凱拉又将如何對不同的群體劃分尊卑秩序?
艾布雷菲爾的内城除了穿戴盔甲的士兵與騎士,隻能看到追随腐敗女神的蟲豸與遭受詛咒的王室幽魂,卻找不到位于聖樹最外沿的、身上長出蘑菇的腐爛長生者和形态各異的混種。
難道這就是神人在最初就做出的選擇?
似乎與黃金律法差别不大。
正如蕾妲所言,為了鎮定、驅退一切,米凱拉的金針騎士們被他用針連成一線,雖然到最後騎士團被她殺的隻剩她一人;而金針騎士們所使用的能夠形貫穿敵人的戰技卻有着與回歸性原理堪稱雷同的效用——
當被十根金針貫穿的那一刻,受貫穿者身上的特殊效果以及所有異常狀态亦會随之消除。
與其說他的探索是獨立自主的新研究,不如說他從未真正舍棄血脈贈予的優勢。
包括成神後以“魅惑”作為武器的手段。
如果基本主義真的對瑪蓮妮亞身上的宿疾無能為力,米凱拉當初又為何要求助于拉達岡呢?基本主義的兩大奠基原理米凱拉作為神人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純淨金亦不是消除外神,隻是盡可能阻斷外神。
所以瑪蓮妮亞的體内後期雖然刺入金針,但她的身體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腐化——隻是進程有所延緩。
假使在米凱拉想要實現的法則之下,一切都能按原來的模樣生長,那瑪蓮妮亞究竟是該選擇徹底化為腐肉還是成為猩紅女神?
誠然,她對半神們沒有太多悲憫之心。
在指引的盡頭,她用那位天才一般的基本主義嚴謹探索者所發現的修複盧恩成功修補破碎的律法,陰差陽錯成為基本主義創始人的妻子。
與她綁定的神祇,同她結緣的伴侶。
“怎麼站在門口不進來?”
隔着長長的地毯,拉達岡的眉眼在燭光下依舊清晰可見,晚霞一般燃燒的橘紅被整齊地壓在神冠之下,金紅相映,仿佛能穿透時光的迷霧。
由遠及近,她像是走過命運女神鋪展開的生命之絲,視線正對着的牆壁上懸挂着巨大的黃金樹油畫,兩側分别用金色邊框裝裱着他們二人的單人肖像。
周圍的空氣中似乎還彌漫着神祇思考時留下的凝重氣息。
她的情感日日炙烤着她的靈魂,被死亡麻痹的心靈在重新擁獲真實懷抱的那一刻再也不肯化作寂靜無瀾的深潭。
原本該被抹去私人情感的律法容器當真能給予她與生命等重的愛戀嗎?感情用事是當權者的禁忌之舉,或許黃金律法需要的真的是沒有感情的執行機器。她相信無論是圓桌廳堂的雙指還是那個不知道到底複活與否的律法獸物都不想再經曆一次碎環。
“比我預想的時間要早一些。”神祇将面前的草稿歸置在一起——是關于基本主義的東西,因為上面那些筆記她雖然有所了解卻無法僅憑自己看懂。
“我有些冷。”諾麗納繞過書桌徑直走到他面前,即便拉達岡此刻坐在椅子上,也要比她略微高出一點。
他側轉身子握住她的手,溫熱的觸感包裹住她:“淋雨了嗎?”
“沒有。”她小幅度地搖搖頭,垂眸看他将自己的兩隻手都攏在掌心。
她其實沒什麼感覺——回來的路上弗羅貼心地将自己的披風解下蓋在她腿上,她也從靈馬哨笛裡翻出兩塊溫熱石交給獵犬騎士抵禦寒風。
拉達岡借着肢體接觸的動作将她輕帶到自己腿上坐好,她也極其順從地任由他将自己圈進懷中:“侍者們已經準備好晚餐了,你想什麼時候吃飯?”
“我現在還不餓。”
說着,她扭動腰肢使自己和他能夠達到近乎面對面的姿勢,寬大的紅色裙擺搭如連綿的波浪搭在半空蓋住腳背,他将手穿過她背後披散下來的長發,縫綴着不規則圓形銅片的黑色腰封和内襯似乎出于同一材質,乍一觸碰,平滑得仿佛初秋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