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爾是整個交界地距離黃金樹最近的地方,石牆上的箭樓和瞭望塔斜斜地投下長短不一的陰影。
蒙格盤算着待會見到女人該如何應對她的诘問——他最近确實又聽到真實之母的呼喚,但現在不是回應的時候。
腳步聲被地面鋪着的深紅色地毯盡數吸收,新修建的議政廳中央懸挂着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無數水晶珠在燭光照射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猶如夜空中的繁星。
高大的拱形天花闆上用金色顔料繪制出精美的壁畫,大面積采用的透明玻璃使得自然光可以充分進入室内。雖然艾布雷菲爾的玻璃大多是玫瑰花窗的設計風格,但蒙格認為這兩種風格可以互相融合一下。
“噢~我親愛的母親。”
“别這麼叫我。”諾麗納并不适應半神對她黏膩的稱呼,她一沒生二沒養,這聲母親可實在擔待不起。
“不喜歡嗎?親愛的。”
“不喜歡。”她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女人微擰着眉走到座位前坐下,雖然現在不是起床氣的時候,但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都不喜歡花心思應付這群半神。
“最近艾布雷菲爾情況如何?”
“自從親愛的你成為艾爾登之王,交界地所有的地方都沐浴在王的愛下呀。”
“哦?”看出眼前的噩兆不打算主動承認,她也沒準備繼續虛與委蛇,“我愛的對象可不包括真實之母。”
蒙格眼神一頓:“啊……我不太懂王的意思。”
諾麗納擡起眼似笑非笑地注視着他。
“親愛的,你這是不相信我呀~”半神重重地歎了口氣,似乎對這種誤解早已習慣:“就因為我是噩兆之子?可是噩兆也理應有被愛的權利不是嗎?”
“安帕赫曾在神之門前以自己的血向我起誓,會助我一起打敗米凱拉——蒙格,你願意用自己的血對我起誓嗎?”
半神屈起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扣桌面:“王希望我對你立什麼誓呢?”
“以你的血發誓,你在艾布雷菲爾從未呼喚過真實之母。”
“親愛的,你好歹也是有過純血騎士勳章的人——”蒙格抓住能讓他重新占據主導權的契機,“你會你相信‘誓言’這種東西嗎?”
她還是個涉世未深的雛鳥,即便已經是個成年女性,但在一衆半神與領主裡仍年輕得如同花園深處最嬌嫩的蓓蕾。
再怎麼靜水深流,也遠比他們更有活力。
蒙格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那雙異色的眸瞳。
他的鮮血騎士們皆以血立誓效忠于他,奔流不息的血是蒙格溫王朝上下相連的印證。縱然他現在不再繼續享有“鮮血君王”的頭銜,但他也不願在此事上降低标準。
當誓言與信仰相系,便鑄就出靈魂的枷鎖——個人意志被镌上崇高的束縛,既是榮耀的盾牌,亦是自由的桎梏。
她的神祇伴侶讓她以黃金律法之王的身份在黃金樹下對祂立誓,或許她當時說的是違心之言,亦或許她認為自己無需履行。
前提是她必須舍棄自己的王者身份。
她之所以能在争奪大盧恩期間周旋于血指與叛律者這兩層身份,無非是仗着自己沒有固定的身份約束——褪色者,曾被永恒女王流放的、不受交界地歡迎的卑賤存在。
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不會輕易摘下她的王冠,亦不會随意挑戰律法的權威。
這也意味着她必須按照誓言所說的那般對她的神祇伴侶獻上愛與忠誠。
不然祂完全有權用黃金律法的力量對她施加懲戒。
換言之,他現在必須得替自己謀求一份保障。倘若她真的傾心于拉達岡,那他和蒙葛特将不會有第二種結局。
“是不願意,還是不敢?”
她嘴角噙着不達眼底的笑,好似他敢承認其中任何一句就會立刻送他歸樹。
“哎呀~真令我傷心,沒想到親愛的竟如此不信任我。”噩兆不動聲色地舔舔自己的牙根,“我以我的鮮血發誓,這段時間沒有主動在艾布雷菲爾聯系真實之母。”
她輕輕嗤笑一聲,緊跟着便為他話裡所隐藏的含義感到煩憂。
但現在不是試探虛實的時候,比起探究他的野心是否依舊,她更在乎艾布雷菲爾的腐敗治理情況。
“這是梅瑟莫在蓋利德用以壓制腐敗的火焰。”靈馬哨笛閃爍着柔和光芒,一團蜷曲交纏的餘火随後在她右手中凝出,接着化作嬌小的火焰蛇繞纏住她的指節。
奧利弗曾是參加過聖戰的梅瑟莫士兵,對這種火焰的使用極為熟練,而今作為她的禁衛兵自然不會對她有所隐瞞。
與在感染癫火後死去的屍體身上所出現的黃色餘火不同,梅瑟莫體内的火帶有靈性力量,或許與蛇的不死性有關,溫戈這麼多年都沒研究透徹,她短時間内更無從得知事情真相。
蒙格在看清那團火焰時便眼角一抽,不過他頭上盤旋的角使他的表情看起來并不明顯。
他可太熟悉這種火焰了,在她修複法環宣召所有複活的半神來羅德爾觐見新的神王時,梅瑟莫的手下沒少往他和蒙葛特身上丢這種東西。
她拉過半神的手,将火焰放置在他掌心:“這種火焰在沒有外力介入的情況下可以持續熏燒,你先帶一部分回去試驗一下,看它能否對艾布雷菲爾的腐敗也起到壓制作用。”
她閉上眼,按照奧利弗教給她的控制梅瑟莫之火的方法讓其成功融進蒙格體内。
“梅瑟莫士兵們人人都會用火焰攻擊,屆時你隻需要在心中呼喚它——就像你揮灑咒血那樣,它就會出來。”
“王最近去了蓋利德?”噩兆眼中探尋的深意又濃了幾分。
她眉尾一挑,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
“說到這個,”高大的噩兆趁她沒有開口直接抛出新問題,“親愛的,最近你和自己的伴侶是否甜蜜?”
她臉上立即浮現出冷意:“甜不甜蜜和你有什麼關系?”
“不要激動,親愛的——”半神溫柔地安撫道,“隻是我有聽說王也為自己塑像,如果我沒記錯,似乎是擺在魔法學院與神之門前?”
“艾布雷菲爾難道不可以擁有艾爾登之王的塑像嗎?身為親愛的你的繼子,我配擁有一尊母親的塑像嗎?”
她眼下的肌肉微微抽動:“拉達岡的塑像不是剛被運送過去?”
“親愛的,我可是你的人呀~”蒙格狀若不滿地繼續獻殷勤道,“難道連一尊你的小雕像都不能擁有嗎?”
“總不至于是那位神祇不願意吧……”他的語氣沾着些許驚訝,“親愛的,你難道還是對祂心存芥蒂?”
她的兩隻眼珠因着賜福的緣故展現出截然不同的風采,過度的淡漠與提防使她整張臉看上去更顯淩厲。
“蒙格,我的感情生活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半神恍若未聞地将身子往她的方向又傾了傾,精細的金線刺繡随之潋滟出流動的微光,左肩處連接的紅底披風如同燃燒的烈焰傾瀉而下,卻又被黑色的主色調所壓制,中和掉部分猩紅似血的張揚。
“我理解你,親愛的。”蒙格突然正色起來,故作扭捏的腔調也重新變得正常。
女人沒有立即打斷他。
“你的痛苦,源于你對情感回應的期待。”
“我太懂你這種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