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壇高原的風經年不歇地眷顧羅德爾,鎏金的歲月即便早已經過一輪又一輪地濯洗,依舊留有缱绻的餘溫。
橘紅色的尾巴輕微晃動,瓦倫汀抖了抖耳朵,連帶着那幾枚耳環上下碰在一起,叮鈴作響。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紅狼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一群白色的飛鳥像扯落的雲片般在空中飛舞,黃金樹的葉子綴在翅膀扇動的間隙,安靜而祥和。
“你想見她?”它問。
“不想。”
紅狼歪着頭側了他一眼,頓了頓:“……我還沒說是誰。”
神祇立在那片刻無言,接着面無表情地反問道:“從你嘴裡說出來的除了她還能有誰?”
“羅德爾不是隻有一位女性。”
它這些年借着本體和分身也算見識到形形色色的人,拿話堵人的水平真論起來不見得比賽爾維斯水平差。
沉默包裹住他們,拉達岡沒有将目光收回,也沒有繼續和它糾纏越描越黑的問題:“怎麼不能是她想見我?”
這麼多年沒見,紅狼錯覺又回到了他們剛認識那會兒:“可能現在的時間不适合思念——我是說,沒準她晚上會想你的。”
“是嗎?”
“……嗯。”偶爾說謊應該不會遭什麼報應。
神祇眼中的金黃躍動了一下,像是黃昏時分的夕陽在海面上迤逦的粼粼波光:“我對她的提防難道不對嗎?”
瓦倫汀愈發覺得現在他問的問題比之前一心建設黃金律法時問的要難回答多了:“我是你的影子野獸,從認識到現在,我們的每一步路都是一起走過來的。你沒做錯,但對她來說或許并不能輕易接受或是體諒。”
“你的語氣聽起來并不像站在我這邊。”
紅狼将身子放倒,趴卧在地上:“嘶……其實我挺喜歡她的。”
神祇意味不明地呵笑一聲。
“難道你不喜歡她嗎?”
他沒有回答。
瓦倫汀突然就很想找王城禮官為自己制定一枚榮譽勳章——表情解讀大師。
朝觐台欄杆底處的金色的枝葉戳弄着它的吻部,它下意識地呲着牙聳了聳鼻尖。
交界地的太陽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地位與光芒,夕霞收束,暖黃色的燈亮起一盞、兩盞、三盞……眨眼間就彙成許多的溪流與湖泊。
日與夜的交接讓朦胧的心緒在此刻無限放大。
鳥兒的翅膀多了層暗藍的冷調,他莫名想起她淺淡的發絲和眼睫,每每望去,它們都柔和的如同被鍍了層晨曦。
“你有時候看起來像是又變回了當年那個不能很好掩藏住真實情緒的黃金樹英雄。”
“我已經成神了,瓦倫汀。”
“我知道。”紅狼眨了下眸子,“如我們當年所期許的那樣,你現在甚至是唯一的黃金律法神祇。”
“是啊……”男人喃喃重複,“我現在是唯一的黃金律法神祇。”
“你後悔過嗎?”
瓦倫汀迎上他朝自己投來的視線,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你後悔過嗎——成為我的影子野獸,為我做的那些事。”
“沒有。”紅狼在他眼中看到許久不見的迷惘,“對已經發生的任何事都不需要感到後悔——這還是當初你跟我說的。”
拉達岡嘴角扯出一抹笑容:“你記得倒是清楚。”
“你後悔了?”
“我也沒有,”神祇輕微搖了搖頭,“我不為之前做過的任何一件事感到後悔。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又一陣沉默,拉達岡看向紅狼左耳帶着的那枚綴有寶石的耳環:金色的底,耀眼的寶石,那是王室與貴族們慣用的搭配,正如他也曾佩戴過的一條鑲嵌着數枚鴿血紅寶石的項鍊。
“你喜歡紫色嗎?”他突然問道。
“你果然在想她。”
瓦倫汀斬釘截鐵地給出答非所問的回應,語氣堅定的像在為他誦讀黃金律法。
梳理規整的發絲被晚風揚起,拉達岡用手撚住那绺本不屬于他的淺色發辮繞在指間,夜晚徹底降臨,無人再開口的朝觐台上隻餘一聲輕輕的歎息。
散發出清甜熏香的房間想要直接進去并不容易,即便王的騎士不是二十四小時守在她身邊——王告訴他們正常人和骨灰是不可以相提并論的,該睡覺還是要去睡覺,她倒也沒弱到随便什麼人就能把她殺掉。
她斜倚在床頭一邊吃着侍女為她準備的果脯一邊翻閱着本記載交界地曆史變遷的古舊書籍:安帕赫臨行前幫她譯注了很多她看不懂的古文字符,諾麗納其實挺想繼續将老者留在羅德爾——老去的首席騎士也依舊是首席騎士,狂舞的血刃和飛揚的巨鐮足夠讓他繼續為自己的主君盡忠。
紅狼擡起爪子叩響了門扉。
“誰?”模糊的聲音從木門後傳來。
“是我。”
良久的沉默後,紅狼決定再敲一次門。
在它的爪子馬上要觸到門扉的前一刻,它聽到了她給予的慈悲:“進來吧。”
“諾麗納。”
女人甚至懶得掀起眼皮看它:“真以為我不敢動你嗎?還是覺得我會當什麼都沒生過?”
“我今天來不是給你添堵的。”紅狼說完便試着朝她走近了幾步,“我想找你解釋一下。”
她語氣依舊沒有波瀾,像晴空下的利耶尼亞湖:“和我有什麼好解釋的,拉達岡不要你了?”
“那倒不是……”
諾麗納嘴角洩出聲不算友好的哼笑:“那就好,我可沒有随便收集垃圾的癖好。”
瓦倫汀再次領教到她面對不喜歡的存在時言辭之刻薄,即使于情于理确實不能怪她有這樣大的情緒反應。
但它是真的有點傷心了!
在交界地活了這麼久,還從沒有人當着它的面說它是“垃圾”!
見它一直耷拉着耳朵不吭聲,諾麗納終于将手裡的書合起來放到桌子上:“你有名字嗎?”
“有,”紅狼還沒從剛才難過的情緒裡緩過勁兒來,“瓦倫汀。”
“他給你取的?”
“不是,這是我從誕生之初就有的名字。”
“你是什麼時候被創造出來的?”
“王城雙指需要他作為黃金王朝的代表幫瑪莉卡征服群星勢力時。”
“那還挺久遠的了。”她并沒有生出要“尊老愛幼”的想法,眼底閃爍着懷疑的光點:“黃金王朝這麼沒用嗎?還得靠一個半身去征戰。”
“瑪莉卡并不擅長攻擊型的禱告,她沒辦法獨自領兵作戰。”
她重新打量着面前高大的紅狼:“難怪你的毛發也是橘紅色。”
“不好看嗎?”瓦倫汀對自己的毛發還是很滿意的,尤其是回到羅德爾之後會有侍女幫它打理,甚至在不久之前,眼前的女人在心情好的時候也偶爾會幫它編一編下颌處的小辮子。
她的眼睫半眯起來,打量着紅狼的眸子:“你不知道他讨厭自己的紅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