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記事起便是如此,拉達岡臉上總是一副溫和的模樣,像戴了張經年不換的面具,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讓他産生動搖。
如今他成了律法神祇——沒有人比祂更接近完美。
紅色的發辮毫不遮掩地垂在她胸前,金色的賜福眼眸比在座所有半神都更為純淨,這算是祂的偏愛嗎?
似乎是自己的視線太過明顯,他看到新王淡淡地朝他暼了眼,拉卡德默不作聲地聽着她喊出第二個半神的名字:“梅瑟莫,以後蓋利德由你駐守,原先的紅獅子軍死傷慘重,且很大一部分感染過猩紅腐敗,我會安排奧加協助你,用你的火替那裡的人民換回許久未見的穩定吧。”
話音剛落,葛瑞克的嗓音便清清楚楚地傳到在座的每一個人耳中:“噩兆掌權已經夠可笑了,蛇什麼時候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交界地了?”
“還沒輪到你,你着什麼急?”諾麗納眉毛輕挑,冷冷地投去視線。
“哼,一個卑賤的褪色者,竟敢堂而皇之地對朕頤指氣使?”葛瑞克并不在乎會不會拂她面子,正如他瞧不起在場的每一個半神:“愚昧無知的外鄉人,也好意思坐在正統的王位上,簡直是莫大的侮辱!”
他太過怨憤,身為黃金之民、正統王者之民,現在卻要任由一個上不得台面的褪色者呼來喝去,而與她結契的神祇甚至還是那個自身血統都存疑的、根本不受人待見的紅發男人。
更令他無比憤怒的是,那個頂替了永恒女王瑪莉卡的男人,竟然将初王葛孚雷直接發配到偏遠詛咒之地——他不知道幽影之地,但隻聽名字都知道不是什麼好地方。
“正統?真是笑話。”看着這位曾經的接肢君王,諾麗納毫不掩飾語調中的嘲諷:“你曾為了活命不惜扮作女人趁着聯軍發動叛亂自顧不暇而倉皇逃走的地方,現在是整個交界地我的直轄領地之一。”
葛瑞克聞言眼睛不禁瞪大了,蒼白的面容跟着細細顫動。
“你曾日思夜想不惜違背先祖意志也要借接肢的力量而回歸的黃金樹下,現在是你無召永遠不得随意踏足的禁地。”
“你——”男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被黃金樹重塑過的身軀恰如曆經接肢儀式之前的單薄,那頭承自葛孚雷血脈的白色長發此刻正籠住他幹瘦的脖頸。
新王冷硬地打斷了他:“至于那點稀薄到令人都要忍不住替你扼腕歎息的‘黃金’血統,時至今日又有多少人會因此為你效命?”
葛瑞克的整個身軀因為過度的震驚和憤怒而不住顫抖着,那雙原本被白翳遮擋覆蓋的眸子清晰地映照着女人臉上不屑一顧的表情。
諾麗納并沒有從王位上站起來,臉上的那雙異瞳映射着兩種截然不同的光彩,蒙葛特雙手交疊在一起,用他那隻金色的獨眼安靜地注視着着新王此刻的冷峻。
“所謂的黃金血統,隻是由于沾了些葛孚雷血脈的榮光,一朝天子一朝臣,事實上最後隻有我、隻有我,成功走進了黃金樹并修複了法環!正統?現在我才是正統!”
蒙格一手支着頭一手屈起手指緩慢而有節奏地敲着座椅扶手,與他的哥哥同樣保持沉默。
事實上女人這一罵連帶着他和蒙葛特也被波及到了,他對此倒不以為然,想來蒙葛特也不會太在乎。
從擊敗艾爾登之獸修複法環到被迫接受婚禮并接受神祇的賜福,沒什麼選擇權的新王終于找到了一個她的王夫也無法過多置喙的情緒發洩口。
葛瑞克的怒火也被徹底點燃:“當真是可笑!你敢對黃金嫡脈如此不敬?!”
“你有什麼值得我敬的?”諾麗納也被他激得不耐煩起來。
拉卡德看着眼前的鬧劇嗤笑出聲:“黃金樹就挑了這樣的繼承人?那黃金律法真是早晚要完蛋了的——”
“放肆!你竟敢如此出言不遜?”蒙葛特的眉頭擰了起來,當即便要起身駁斥拉卡德這番大逆不道的話。
緊挨着他坐的蒙格見狀不動聲色地摁住自家哥哥的胳膊。
蒙葛特被他按的沒有成功起身,疑惑地朝他側了下頭,但蒙格隻興緻勃勃地繼續看着眼前三人的對峙。
“吵得要死。”梅瑟莫皺着眉歎了口氣,他原本沒想發表言論,但女人看起來馬上要掏出武器動手了,他試着将話題引回正軌:“今天的議會主題不是重新劃分領地嗎?”
蒙葛特看着弟弟仍死死壓住自己袖子的手,乜斜了一眼不再吭聲。
王僅存的理智讓她聽出來梅瑟莫在幫她找台階,但拉卡德卻不介意再添把火,他從座位上站起身:“那位神祇竟會允許你這樣胡作非為,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拉卡德,你不會還當自己是羅德爾的司法官吧?”
女人說完就抽出别在腰間的法杖,狄希藍黑色的冰冷身影也驟然從王座左後方浮現,總是握在手裡的黑刀開始流動黑紅色的火焰——她解除了隐身的魔法,與奧雷格一左一右守衛在褪色者身前。
拉卡德臉上猛地劃過一瞬的訝然。縱然離法環破碎之際已度過了漫長的歲月,但那場黑刀陰謀之夜時至今日仍讓他記憶猶新。
不祥的死焰帶着絕對的震懾,照亮了此刻劍拔弩張的局面。
看到命定之死,蒙葛特臉上的表情更為凝重了,蒙格也收起了繼續看戲的心思。
從始至終一直不曾起身的新王也終于從王位上站了起來,她的煩躁和怒火徹底展露,不知是因為體内寄宿衆多大盧恩力量還是單純情緒激動的金色眸子展露着黃金律法般的絕對威嚴。
難以辨識的黑夜彗星連着擊穿台下的兩把座椅,木闆斷裂的聲音在此刻徹底淪為導火索:
“既然不想坐那就都不要坐了!你們今天還能活着站在這裡跟我講話,已經是我對你們最大的恩賜了!以前的反叛也好、亵渎也罷,從今往後乖乖收起那不該有的野心吧!我能在你們身上有大盧恩的時候殺了你們,如今也照樣可以送你們歸樹——”
她的胸口因燃燒的怒火而明顯起伏着:“究竟是誰給你們的勇氣,讓你們膽敢在王座之前對我做出這般無禮的冒犯之舉?!”
“王,有一份新的法律文書需要您的審批,我已将它們整理好放在書桌上了,還請您前去書房過目。”
拉達岡的聲音在一片死寂中插了進來,他剛剛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暴躁的新王怒斥群臣的話。
女人冷哼一聲拂袖而去,不願意再多待在這個地方哪怕半秒鐘。
狄希和奧雷格也不再逗留,緊跟在她身後走了出去:刺客的臉仍隐于兜帽之下,唯有武器上流動的死焰不曾停歇,騎士也沒有将劍插回鞘中,隻要王一句話,他就可以随時喚起風暴。
走至門口,諾麗納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
“蒙格,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