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桌廳堂的房間曾是為雲集至此的英雄們準備的。
那時的雙指能言善道,力量強大。
諾麗納這幾天頻繁穿梭在軍營和這裡,拉達岡好似對她的行為漠不關心——除了那隻紅狼時不時會冒出來,但它也不再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啊……你又過來了。”基甸的嗓音聽起來和以前一樣,帶着股滄桑的啞意。
諾麗納忍不住嗆他:“天天坐在這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既然你覺得‘學有止境’那幹脆自我了斷吧。”
男人為她的直言不諱怔了幾秒,但秉持着以往的習慣,還是開口問道:“為什麼要修複法環?瑪莉卡明明希望我們不斷掙紮——”
“掙紮什麼?基甸·奧夫尼爾,你腦子是被我當時回敬你的帚星連擊打傻了嗎?”褪色者極其不悅地看着男人。
她的見聞告訴她,生在交界地的普通人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我他媽辛辛苦苦打到最後不是為了守着滿城灰燼、天天看着随時能燒焦我頭發的火花在空中飛舞的。”褪色者不由爆了粗口,“你以為我真想選黃金律法修複法環啊?我沒選擇和菈妮一起走就是因為我不認可她的律法,我用黑劍禱告砍死米凱拉也是因為他在我眼裡根本不配成神。
褪色者越說越激動,她感到渾身正被癫火炙烤:“你口口聲聲說領悟到了瑪莉卡希望我們掙紮,那我請問怎麼掙紮?掙紮到什麼時候?”
百智爵士鮮少見到有人會像朵羅雷絲一樣看着沉默寡言但争辯起來卻能口若懸河。
“你見過那些在法環破碎之後無力自保隻能東躲西藏甚至死無葬身之地的普通人嗎?你見過交界地那群即使在我釋放命定之死後也像傀儡一樣隻知道機械性重複他們回憶中的行為的居民和士兵嗎?”
百智的記憶被她的話帶着在腦海中翻閱。
“瑪莉卡和祂那群心懷抱負與野心的子嗣、那些手握自己律法的神人們口口聲聲說為了交界地的未來,那‘現在’呢?誰來管管現在?動不動就開啟千年旅程,合着這一千年之内的人就活該受罪活該成為他們口中偉大目标的犧牲品嗎?”
男人被她過快的語速和激動的情緒搞得根本插不上話:“你……”
“我眼光确實放不長遠,你可以說我鼠目寸光——但改革不應該以犧牲多數人現存的權利為代價!如果當王無法對人民負責,僅僅隻是為了滿足神祇的需要,那這個王确實不當也罷!”
“我修複法環不是為了坐在那把該死的王座上每天聆聽該死的神人講祂該死的律法,隻是因為我沒有辦法僅憑自己就讓交界地恢複成至少能讓大多數普通人正常生活的模樣。那群半神們的大盧恩全被我融在自己體内,我無法在保證自己不死的前提下從中掏出法環碎片随便填進去幾片把艾爾登法環修好,當時我手裡隻有金面具發現的完美律法的修複盧恩勉強算是‘正常’的!”
“改革需要犧牲。”百智爵士的兩隻胳膊撐在桌面上,他的眼睛此刻也泛着點點金光:“你所做的選擇,也逃不出既定的曆程。”
“犧牲了啊,你——包括其他人,還有那群半神,不全都被我殺了一遍嗎?我自己現在不也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傀儡嗎?你們之所以能複活還是因為老子修好了法環,黃金樹重塑了你們的軀體。”
“我聽說你這兩天還跟拉達岡聊過,”諾麗納的眸子露出明晃晃的冷意,“枉你自诩知曉一切,怎麼沒猜到我确實成王了?”
眼瞧男人嗫嚅了幾句不成文的話,諾麗納的情緒也繼續往憤怒的方向發酵:
“無上意志早他媽扔下交界地不管了——整個交界地死的死傷的傷,那麼大一個爛攤子等着我。你想我怎麼選?按你所說,瑪莉卡希望這群活死人一樣的交界地居民怎麼在這種情況下掙紮?”
“百智……你不知道的東西還多得很。”女人不想在留在這和他發洩情緒,她意識到很多東西其實都需要重新步入正軌,即使是被拉達岡奉為圭臬的黃金律法也不例外。
重新走到大圓桌前,諾麗納閉上眼極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圓桌上插着的劍讓她猛地想起雙指還欠她幾把武器——管它是不是故意和自己留後手,但是幽影之地那群人的追憶肯定是有的,無論是作為勝利的證明還是單純滿足自己的收集癖,她都沒理由不拿。
整理了一下情緒,暴躁的褪色者盡量使自己看起來沒那麼有攻擊性。
解指老妪看到她的身影連聲音都多了份慈愛:“啊……你又來這裡啦。”
“嗯,”諾麗納邁步走到恩雅旁邊,“拉達岡昨天派葛孚雷領着部分軍隊出發去幽影之地了,我懶得管——雖然最後的名字是我簽的。”
恩雅伸出一隻手摸摸她的頭,随後抿了抿因蒼老而内縮泛皺的嘴唇:“有些傳言連老太婆我都聽說了呀……你與那位大人感情不和?”
“這算哪門子傳言,”諾麗納在百智那生的氣還沒徹底消下去,她抱着胳膊踢了踢桌角,“看來羅德爾居民的腦子确實恢複正常了。”
“指頭大人傳來無上意志的旨意,祂希望黃金律法能穩定維行。”
“哦?”諾麗納嗤笑一聲,又抽出腕子去戳弄恩雅手杖上綴挂的鈴铛:“無上意志是這麼說的?”
巨大的指頭連着在空中比劃了幾下。
“瞧——指頭大人又說了,”老妪的腔調變得莊嚴正經,“褪色者啊,你的使命是讓黃金律法平穩地運行,交界地不可以再發生艾爾登法環破碎的事件。”
“他不是早就放出訊息說我的加冕禮和婚禮會在下個月初同天舉辦嗎?”女人幽幽地朝雙指的方向乜斜了一眼:“無上意志怕什麼?我一沒拒絕二沒跑路。”
恩雅緩緩地歎了口氣,繼續撫着她的發頂:“唉……艾爾登之王可不好當呀……”
“走一步看一步呗,”諾麗納将頭輕輕倚到解指老妪的懷裡,“能當多久就算多久。”
……
亞壇高原的風吹過羅德爾,讓她莫名生出茫茫無依的感覺,像當初推開候王禮拜堂的大門,觸目驚心地唯有那棵高聳的黃金巨樹。
她前些天陸陸續續見到了一些舊友——姑且稱之為“朋友”的舊相識。
諾麗納不得不承認,她心裡實在談不上多欣喜。
難道她真的是個冷情冷性的褪色者嗎?
她不禁回想起和菲雅的重逢:
死眠少女的面容仍帶着讓人忍不住憐惜的溫柔,諾麗納不知道該拿出什麼态度面對她。
“菲雅,你知道我不會接受死誕者的。”
“嗯。”金發女人輕輕地回應道,“我知道。”
諾麗納撿起一片黃金樹落葉,它可能是很久之前掉落的,上面覆了層薄薄的灰。
“死王子的修複盧恩被我的神祇伴侶徹底銷毀了,”諾麗納面不改色地用着她平日唯恐避之不及的代稱,“它所代表的律法再無可能成為影響交界地運轉的法則。”
菲雅的神情瞬間黯淡下去:“……謝謝,我明白了。”
“我的伴侶是黃金律法的堅定信奉者,死誕者獵人們所奉行的基本主義便是出自他手,你應當有所耳聞。”
“是,我聽說過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