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着遼遠的冷雨唰唰打在石階上,無言的憂傷填進漠然的縫隙。
牆壁上的挂燈散發出暖黃色的光,門被推開,披着破爛袍子的半神眼裡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形:
“是你……深夜到此,所為何事?”
褪色者拉下頭上避雨的兜帽朝他走近了些:“蒙葛特,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
“我希望你繼續留在羅德爾王城。”諾麗納看着他臉上被歲月寫下的印痕,那些深淺不一的角質割面仍泛着粗糙。
“你可以繼續做賜福王。”她道。
蒙葛特金色的獨眼隔着段距離遙遙審視着她:“你有什麼目的?”
“你就當我舍不得你。”
半神聞言一怔,随即便露出不悅:“……褪色者,你在取笑我嗎?”
“我看着不夠誠懇嗎?”
蒙葛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但很快他就想起一個令他心情複雜的事實:“如今黃金樹已經認可你成為王,我……不需要再留在這裡。”
“好歹也是羅德爾之主——‘末代之王’竟會輕易把權利拱手相讓。”諾麗納用手漫不經心地撚着無名指上的靈馬哨笛,“還是說,你更喜歡卡利亞那群外戚住在王城。”
蒙葛特的眉頭壓得極低,手裡的書卷都被攥出褶皺。
“葛孚雷肯定不可能留在這裡,我會派他去幽影之地換個人。”
燭火躍動,連帶着地上高大的影子也微微搖晃。
“你留在這裡,繼續當你的賜福王——不必再以瑪爾基特的身份現身,其他的我會處理。”
“交界地的人們不會認可噩兆掌權。”
“可是我不會治理國家。”她的聲音淡淡的,“需要找個可靠的人幫我分擔政務。”
蒙葛特沉默片刻後啟唇道:“你的神祇伴侶會幫你。”
“拉達岡?算了吧,他小氣得很。”她毫不避諱地回望着男人的獨眼,嘴裡卻歎了口氣:“如果你也不幫我的話,看來隻能再燒次樹了。”
半神的眼睛瞬間睜大一圈,像是聽到了極為恐怖的話。
諾麗納沒有給他時間質問:“你還不知道吧——黃金樹之所以拒絕所有人 ,是因為拉達岡拒絕所有人。”
“蒙葛特,或許你可以換個思路。”褪色者微微用力将半神手中的案卷抽出,“黃金樹其實回應了你。”
“拒絕你的是拉達岡留下的封印之刺。”
“那些拒絕的刺可不好燒,”她為難似的撅撅嘴,“最後還是我用命定之死才完全燒幹淨的。”
蒙葛特聽罷眯起眼,重新打量着眼前這個與他相比堪稱嬌小的褪色者:“看來你和那位産生了些分歧。”
“所以來找你求助呀。”諾麗納朝他笑笑,随後嘲諷般地往門外側了眼——蒙葛特注意到一叢紅色的毛發從門旁冒出。
“他管我管得緊。”褪色者的語調聽起來很委屈——委屈?蒙葛特下意識否定了自己的心聲,其他的他尚且不清楚,例如她說的什麼“幽影之地”。但她能打敗葛孚雷成功觐見法環,怎麼可能會對他展露這種情緒?
蒙葛特一言不發地等着她的下文。
“幫幫我吧。”女人的聲音果不其然溢出些許笃定,“你也不想看到黃金樹再被燒一次吧?”
圖窮匕見。
“……别讓我再聽到你對黃金樹如此不敬。”
“那就這樣說定了。”
諾麗納朝他粲然一笑,轉身走出他的書房。
等在門口的紅狼眼見女人出來,也重新站起來小幅度地甩了甩尾巴,繼續跟在她後面。
一人一狼維持着詭異的沉默,雨聲被攔在走廊外。
沒走出幾步,褪色者猛地停下,臉上的笑容也再度被煩躁頂替:“哪涼快哪待着去,真當我是囚犯嗎?”
紅狼低頭朝她眨了下金色的眼睛。
她心口的火焰燒得更旺了。
雨意未歇,羅德爾的夜也多了絲寒涼。但她此刻半點兒都不覺得冷。
強忍住抽出法杖給它來兩發帚星的念頭,女人扭頭惡狠狠地白了紅狼一眼,随後轉了個方向直奔女王閨閣而去。
她本不想再看到那張臉——至少今天不想。
下午和拉達岡不歡而散後,她怒氣沖沖地去了圓桌廳堂看了眼被她安置在那的克裡希薇和瑟蘿莉娜,畢竟她們作為指頭女巫待在那裡也是理所應當;原先守在女王閨閣門口的狄希也被拉達岡安排去了軍營,而她今晚還沒找好住處。
紅狼像道沉默的影子亦步亦趨地跟着她,雖然不幹涉她的行為但仍讓女人感到火冒三丈:
好不容易修複法環,結果給她整出這麼大一個“驚喜”。
咚咚的腳步聲愈發靠近,拉達岡擡眼朝門口投去淡漠的視線。
褪色者長得本就不黑,經年累月地穿着铠甲度日,皮膚更是見不到什麼光,乍看上去甚至泛着些堪稱病态的白。
紅發神祇對她的到來并不意外。
他沒想再給她施壓,畢竟過猶不及——如果她真的被逼急了做出什麼超出他預料的事,還得額外分心收拾爛攤子。
紅狼輕車熟路地越過褪色者走到床前趴下,拉達岡伸手順了順它額頭上的毛發,接着擡眸望向一言不發的女人:
“您回來了。”
“你倒是躺得舒服。”
拉達岡聞言并沒有坐直身子,仍半倚在床頭用那雙金色的眸子看着她。
若換做旁人,或許她還有閑心欣賞下眼前的畫面,但此刻看着男人一手支着頭一手拿着塊青石闆勾畫,她隻覺太陽穴都氣得突突往外冒。
“讓你的紅狼給我滾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毫不遮掩怨憤,“我已經答應了你的條件,其他的可别給我得寸進尺。”
“哦?”
“怎麼,難道我連睡覺也要被這匹畜生看着嗎?”說着,諾麗納從背後抽出那把流淌着金色光芒的神軀化劍:“熟悉嗎?我可是親眼見到這把劍是如何變出來的。”
神祇眼中淺淡的笑意随之凝固,紅狼也重新坐起身子守在床前。
沒有抽出腰間别着的隕石杖,褪色者單手持劍,左手掌心也并未亮起什麼聖印記虛像:“你和瑪莉卡的秘密,不止我一個人知道——但我可以保證,不會再有新的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