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永遠不會被打敗的星團獸物轟然墜地,周遭聳立的黃金樹幹和地上的水流紛紛随之消散,再睜眼,褪色者重新回到了石舞台的中央。
瑪莉卡瀕毀雕像遺迹般倒在地上,褪色者身上也狼狽不堪——接連的高強度戰鬥讓她的盔甲都變形了,淺淡的發絲與血液和黑灰色的碎屑胡亂的糾纏在一起,她不得不把手中的隕石杖抵在地面從而支撐起身體大部分的重量。
結束了嗎?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律法本貌。
褪色者很難表述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像她當初在幽影之地時獨自站在神之門前所感到的迷惘。
周遭的黑暗籠罩着她,地上散落的黃金樹的落葉靜靜地注視着她,就像是仁愛的神祇給苦苦掙紮的犯人所留下的最後的指引。
胸腔裡反上來的血讓傷口像被鹽漬過,太安靜了,就像創生之初酣眠在亘古的黑暗中,這下真的沒有任何東西再擋在她面前。
褪色者感到呼吸間都會撕扯到肺部的傷口,一步一步走到石像前——它比她剛進霧門時看到的更為破敗,大半身子已徹底損毀,讓她想到那些崩裂的結晶石。
褪色者不自覺咽了口喉管反上來的腥甜,收起隕石杖,将地上的瑪莉卡頭顱捧了起來。
她沉默地注視着手中破敗的瑪莉卡雕像:她不确定自己手裡的算不算祂的屍體——石像的眼睛安詳地阖着,面容恬靜,即使左半邊臉已經完全損毀。
石舞台上萬籁俱寂——剛才和拉達岡的戰鬥還近在眼前,她親眼看到那個紅發男人被艾爾登之獸捏成大劍,但此時此刻瑪莉卡的雕像又出現在她眼前。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确,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從候王禮拜堂醒來并最終殺穿幾乎整個交界地站在這裡。
但好在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從那個死在禮拜堂隻留下一句話的無名女巫,到巨人火焰大鍋下引燃黃金樹的火種少女梅琳娜;從這片土地上第一個與她并肩作戰的魔法劍士羅傑爾,到神之門前與她共同面對神祇與王的老兵安帕赫。
當初殺了百智之後,她幾近絕望地走出宮殿,并不是因為百智有多強大——褪色者看着他施展出來的由她轉而告之的半神們所擁有的技能時内心并沒有起太多波瀾,畢竟她可不是靠着什麼好運氣才站到他面前的。
于是久違的,她放下緊握在手裡的獵犬長牙,抽出那根被她别在腰間的隕石杖和百智隔空對峙。
魔法,她很久沒用法杖作為武器了:瑟濂變成魔法師球後她就再沒有用過法術,像是一個固執己見的孩子。此刻将隕石杖橫在身前,她熟練地施展出一個又一個魔女曾教給她的輝石魔法。
百智當然不是她的對手,即便他學會很多她都釋放不出的禱告,但戰鬥比她預想的要輕松。
走出宮殿,她看到黃金樹已被焚燒的呈現出血一般的紅,空氣中都飄着星星點點的紅色餘燼。
她突然就感到累極了,百智說人是無法戰勝神的,她相信百智不會憑空說出這種話。
女巫海妲的請求仍然萦繞耳邊,夏玻利利的蠱惑依舊環繞心頭。她不是沒想過接受三指的烙印,一把癫火燒盡這個爛透的交界地算了。
弑神——多麼偉大的口号。既然交界地沒救了,那幹脆大家全毀滅算了。
于是她重新來到癫火門外,出乎意料的,海妲竟然早已等候多時。
然而掌心貼到癫火門上的時候,她看到無名指上未摘下的靈馬哨笛,火種少女的殷切期盼在千鈞一發之際喚回她被抛到時空夾縫的理智。輕聲對托雷特說了句抱歉,她撿起地上的盔甲重新穿在身上。
殺了門口的癫火女巫後她靜默地坐在地上看着海妲的屍體,曾經向她求助讓她替城中苦守的父親送信的少女在她的記憶裡早已模糊,也或許是她不願意再去想——那曾是她來到交界地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讓她感受到死亡的人。
坐在深根底層的隐藏門前細數已經拿到的大盧恩——還差一個,還有米凱拉的。既然滿月懷裡的琥珀卵中都能掏出無緣誕生者的大盧恩,那米凱拉作為被授予神人頭銜的半神,肯定也拿着一片大盧恩。
百智之前說讓她離米凱拉遠一點,但他現在也死了。
重新摸向賜福,褪色者來到鮮血王朝,出乎意料的,她看到一個女騎士站在巨大的碎繭前。
她自我介紹是效忠米凱拉的金針騎士,于是,褪色者跟随蕾妲握住了那截幹枯手臂,進入了幽影之地。
後來,在神之門前,她又一次見到拉塔恩——不過比起當初在恸哭沙丘時要小很多,也沒有騎着那匹小馬。
她知道那是米凱拉用蒙格的屍體改造出來的傀儡。
那場戰鬥可以說讓她早已如死水般的心境又激蕩起當初在交界地找尋各個半神大盧恩時的情緒濤波——紫色重力魔法的比拼、金色聖屬性的碰撞、甚至還有鮮紅咒血的互相揮灑。
緊密孿生劍的神聖刀刃将沒有自主思考的傀儡打至跪地,她當時甚至還分心嘲諷:揮舞着聖屬性攻擊的活死人,即使背着新生的神祇,本質上仍與那群不被黃金律法認可接納的死誕者一樣畏懼聖屬性攻擊。
她想和米凱拉談談——心懷着最後一絲僥幸,她想問問這位想用“愛”治世的新神究竟打算如何運轉祂的律法。
猝不及防地,她被拉塔恩死死握住捧到了米凱拉眼前——那位因魅惑得名的新神抛出的誘惑幾乎是瞬間就纏住她的思考。
拉塔恩松開手,她和手裡的大劍一起墜地。
褪色者感到腦袋裡全是粉色的魅惑煙霧,心跳聲正在遠去,仿身淚滴替她挨下重重一擊化作白色的光點消散。僅剩的一絲清明和不甘讓她從口袋摸出那枚已然殘破的大盧恩,用手中的黃金律法聖印記釋放出的火焰親手焚毀。
接着,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成功釋放出了黑劍禱告,用那命定之死斬斷了新神和他約定之王的身軀。
最終她按照賜福的指引又回到了黃金樹下,懷着一股對黃金樹和黃金律法濃烈的恨意擊敗同樣千裡迢迢趕回來的葛孚雷,推開了那扇被燒掉荊棘刺的封印之門。
到底何為真、何為假?
在這場孤獨的成王之旅上,她遇見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